從創作方麵來講,白岩這個形象也值得思考,例如看來是一個矛盾的現象,從小說中所描繪的白岩種種錯綜複雜的心態來看,她的心靈纖細而又脆弱,然而她一再上告,既要告“文革”中敗類,也要告自己的丈夫。對這種性格倒底怎麼理解呢?
也很偶然,我1988年在一篇談《關於女性文學》的文章中就談到了這一個問題。我講了這樣一段話:
“我們習慣於說女性的心靈是纖細的、脆弱的,可是誰想到過,‘文革’中無法無天的罪行,正是對無數纖細、脆弱的心靈砍上一刀一刀深痛的創傷,她們是怎麼承受下來的?難道這數以億計的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脆弱的心靈,不又是以難以想象的堅強的性格終於承擔了這曆史的重擔?難道這些女性不能夠、不應該成為當代文學史上一些偉大的、崇高的、難忘的、不朽的典型而存在?可惜反映這種偉大女性的作品還不多見。當然,她們也隻是一滴水,我國千千萬萬的偉大女性中的‘這一個’,反映了我國億萬女性美好的心靈,像無限燦爛的陽光照亮了我們的曆史。”
不論讀者們如何評論白岩這位女性形象的典型性,白岩也不是像張誌新那樣偉大的女性,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在“文革”中被毀滅家庭、失去丈夫、撫育孤兒成長的母親。可是一旦和丈夫重逢,舊情複燃,燃燒起真摯愛情被埋葬,多年的岩火,又終於釀成一場夫離子別的悲劇。作者飽蘸血淚所刻畫的這個悲慘而美好的心靈,卻正好印證了我文章中的觀點,白岩這個形象是反映了‘文革’中億萬女性美好心靈的一滴水,這可是一個很有趣的巧合。但卻很好地說明,文藝理論和創作實踐的結合,或者說理論須要實踐的檢驗,恰好證明,理論與創作都必然源於生活。
如果我自己沒有親身經曆“文革”十多年的坎坷,如果我沒有在新時期認真讀了並且理解了當時稱之謂“傷痕文學”的大量作品,我就不可能寫出那樣的文章,提出那種要求和希望來。
文華一再來信強調她的《重婚》,是按照我的思想,受到我的指引而創作成功的。其實,這不過是一個常見的現象。當作者在無限豐富的生活裏親身體驗和觀察了許多真實、感人的事跡,激發起許多生動的感受,在長期蘊孕著一種創作的衝動中,還不能一下子找到一個很好的主題和構思的時候,卻巧有篇文章或某個觀點觸發了她的靈感,在她構思中找到了一種契機,加深了對人物命運的理解,因而一觸即發,使生活的源泉奔騰而出,終於勝利地創造了生動鮮明的形象,完成了一部好的作品。
倘若文華沒有自己生活中豐富的感受,不熱愛文學,不偶然見到過去曾經相識的白岩這位形象的原形人物激起她的思考,即使讀了我的文章,也未必就能創作這樣一部優秀的作品來。所以,文華還應該感謝生活!
自然,一個老評論工作者,有些觀點激發了青年作者的靈感,促成一部好小說誕生,獲得廣大讀者的熱愛,這也是我應該感到安慰和高興的,所以,我也應該感謝文華,是她以創作實踐證實我的觀點是符合生活實際的。
我仍然認為,在強調精神文明建設的同時,文學藝術在創作中表現當代女性的性格和命運,歌頌美好的心靈,是我們今天要建立真誠、和諧、團結、友好、互相關心、互相幫助的人際關係和社會環境的一項重要的曆史任務;也是維護女性尊嚴,提高女性素養,樹立和發展健康的家庭道德倫理,培養新一代女性的光榮的使命。
從少女的鍾情到熱戀,從建立和諧的美滿的家庭、到成為親切撫育下一代的母親,由於社會、生活、家庭成員複雜的各種原因,都可能隨時發生種種悲劇,而且是對社會安定團結的一種衝擊。除了依靠法製之外,關鍵在於提高人們的思想道德、科學文化的素質,而文學藝術在這方麵所有的陶冶性情、潛移默化的作用,又是別的工作無法代替的。所以我們的女作家,尤其是青年女作家千萬不要輕視、忘卻這個重要的曆史任務和職責。
我們既不希望我們的社會再發生白岩這種悲劇,也不希望發生童琳這樣的悲劇,更不願看到肖山這種悲劇。
俄國偉大的作家托爾斯泰在他世界名著《安娜卡列妮娜》作品中揭開安娜的大悲劇的開始,全書的第一句話就是: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卻覺得還應該再加一句:“這各種不幸,卻往往是落在女性身上。”
所以,我覺得,女作家應當努力幫助新女性能夠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去獲得真誠的愛情,建立起更美好和幸福的家庭,為社會主義建設作出貢獻。
但願我這篇雜亂的感慨能幫助文華和更多的青年女作家再有點啟發,為她們反映當代新女性生活方麵開拓一點新的思路,取得更新更好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