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電影編劇的秘密(中)(1)(3 / 3)

○王天兵:這部電影是什麼類型?你選擇西夏是因為你對河套民歌的興趣嗎?

●蘆葦:河套民歌有很高的文化基因成分。這是個曆史傳奇片,同時又事關母愛的主題,又有多邊文化衝撞與和解的內容。從類型上來看,它有戰爭片的成分,有倫理片的成分,有區域風光片的成分,因為那個母親一直跟著自己的孩子追,跑了很多地方,遍及黃河流域。

我對黨項族和西夏的曆史有興趣。西夏曾把北宋打得一塌糊塗,這是遊牧民族征服了農耕民族的一段曆史,他們占領了陝北、內蒙、河套、寧夏、河西走廊、甘肅、青海,勢遮半個天下,一度威脅到關中地區,最後被成吉思汗滅掉了。

寫這個劇本時,美國影片《與狼共舞》已經出來了。兩部片子的相似之處,都是在講今天已經消失掉的一個民族的生存狀態。不同的是一為精品、一為劣品。

我看曆史書,讀到征稅的“血賦”,想到了被掠奪的人的命運,不禁很有感觸,忽然心血來潮,就把它寫了下來。我自認為這個劇本寫得是一流的,但是電影連三流都不到,拍成了不入流的電影。

《西夏路迢迢》參加了很多次電影節,在國外國內拿了四個獎,證明這部電影的品質尚算不錯。可活兒實在是糟糕透頂,說起來就臉紅,在國外參加影展每次我都不敢看,電影放映前露一下麵趕緊溜走,有的時候人家給你鼓掌,真是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唉,人無全才呀。

○王天兵:為什麼會這樣?

●蘆葦:那個電影我第一次當導演不說,還兼了個製片人,真是無知者無畏自不量力。

當時我兢兢業業全力以赴,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也照敗不誤。外景地的高原氣候也有影響,我的腦子準是進了不少水。拍電影應該是一個有經驗的製片人來抓生產,導演來管拍攝內容。但製片方掏了錢卻沒有出製片人來管理生產,這是一大失誤;我的準備時間又太倉促,加上沒經驗,我兼管生產、導演,確實力不勝任,不敗何待。

○王天兵:有很多導演曾說,在拍第一部戲之後,才發現以前根本就不懂電影。你在拍了《西夏路迢迢》之後,對電影的理解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蘆葦:不是不懂電影,是不懂如何拍電影。

製片跟導演是有嚴格分工的。製片是組織生產的人。舉個例子,我要用一百匹馬來拍戰爭場麵,我還得去談一匹馬多少錢,一個人多少錢,用什麼車拉來,要用幾天,這幾天這些人吃什麼,馬吃什麼,馬料從哪裏來……導演陷入這些事務中就完了。

拍《西夏路迢迢》我他媽的掉了十幾斤肉,一共拍了三百多個鏡頭,剪出二百七十個鏡頭,但最關鍵的是,重場戲沒拍出來,沒有實質性的內容。而且,拍到中間的時候,老板忽然說沒錢了,這不要了命麼?

○王天兵:上次談話時你提到,編劇進入角色是很困難的,因為你在寫劇本時同時要演很多角色。在導演《西夏路迢迢》的過程中,你一邊兒看著演員在演你寫的戲,一邊為他們說戲,是什麼感受?

●蘆葦:這當然比管攝製組的吃喝拉撒睡要有意思多了。演員這塊材料,有的時侯會出乎想像得好,有的時候又會出乎預料得爛,這就是我當時真實的感受。

《西夏路迢迢》的表演談不上出彩,但也沒什麼大毛病,如果有問題的話,電影節也不會發給它獎。在拍這部戲的時候,孫海英本來演男主角,但我堅決把他炒掉了,因為他的表演過於舞台化。其實,孫海英身上孤獨陰鬱的一麵與角色很相似,可是攝影機一開,他就身不由己地誇張表現,很是煩人。

○王天兵:這部電影給我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那個女演員。

●蘆葦:女演員巴德瑪很棒。藏族演員也是出乎意料得好,那些牧民誰知道什麼是演戲呀,但都很棒。這部電影最臭的是導演和製片人,這兩個角色恰巧都是鄙人,我對這部電影的失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罪不容赦。

○王天兵:是不是野心太大了?處女作就敢搞一個群像戲、兒童戲,還有馬的戲。很多導演的成名作講的都是一人一事。

●蘆葦:不是。在正常的製片條件下,如果這五百萬不斷賬的話,不至於此。我們拍到一半兒的時候,老板忽然說沒錢了,我隻好給攝製組放假,一天到晚拿著電話號碼簿找朋友借錢。還好一個哥們兒雪裏送炭,借條也不打,什麼手續都沒辦,就把一百五十萬給彙來了,才把這部電影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