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隨後是《紅櫻桃》,在1995年拍的。我為之還去了一趟莫斯科,漫遊了偉大的俄羅斯,旅行很愉快,但電影成色不足,而且我連一分錢稿酬也沒拿到。中央三令五申,不準拖欠民工工資呐。
○王天兵:這不是你寫的劇本嗎?為什麼成色不足?
●蘆葦:是三個人的劇本。導演葉大鷹先寫了一稿,他跟我比較熟,以前也是西影廠的。我一看題材不錯,也寫了一稿,據說張黎(攝影師、導演)還改了一稿。
如果真把《紅櫻桃》中那些人物原型的真實生活拍下來,定然會是部相當傑出的電影,因為故事人物的遭遇很有戲劇性。像朱敏……朱德的女兒,中國話還沒說全呢,就被送到俄羅斯去了,俄語還沒學會呢,二戰就爆發了。她隨即成了俘虜,被關在東歐的一個納粹集中營裏,與波蘭人、法國人、捷克人、保加利亞人雜居一處,以至於二戰結束時,朱敏操著一口五花八門的語言,很難與人交流。後來八路軍委托俄國人找一找總司令的女兒,這才把她找著。這個小可憐渾身瘡癤長著癩頭。蘇聯軍官問她你父親是不是朱德·她不敢承認,怕人加害於她。朱敏後來回國,和毛岸英,還有劉少奇前妻生的女兒一樣,都不太會說中國話,成了無所歸依的孤兒群。
電影的情節反映了主創缺乏曆史感,最離譜的是加了一段納粹軍官給那個中國小女孩楚楚紋身的戲……紋身在當時的納粹德國是很低俗的“下三濫”,吉卜賽人呀、做苦力的呀、社會下層的人才幹這種事兒,德國的貴族軍官都有相當文化水準,紋身之嗜真是匪夷所思。德國人、俄羅斯人看了《紅櫻桃》之後都啞然失笑,對我們再現歐洲二戰的電影水準很不以為然,導致了《紅櫻桃》在國際影展上頗受冷遇,可它本來是個很好的國際題材嘛。少走機巧,老老實實把那些孩子的真實經曆拍下來,就會是很精彩的一部電影。
○王天兵:隨後你自編自導了《西夏路迢迢》,很多人並不知道這部電影。你一直是個職業編劇,為什麼突然做導演了?
●蘆葦:這部電影拍失敗了,也沒有正式在電影院發行,隻是在中央電視台六套電影頻道播了幾次,在海外的藝術院線倒有上映。
1995年,我的一個朋友下海撈了一筆錢,就說機會來了,他過去也是文學青年,讓我和他一起做電影,而且要拍就趕緊拍。
拍就拍吧,但我一直是編劇,現在讓我做導演,我問他是不是太倉促了,要求多給我點兒準備時間,能不能1997年拍,這樣我就有一年的準備時間。他說不行,九六年你必須得拍,因為商場上局勢萬變,別到了九七年我的錢就沒準兒了。他逼著我拍,而且聲明賠了沒關係不讓我賠。我不拍白不拍,就拍了。其實是趕鴨子上架,準備時間太倉促。
○王天兵:當時的投資有多大?
●蘆葦:五百萬,算中小規模。之前,《霸王別姬》、《活著》和《秦頌》這些都是幾千萬的投資。
我大概在1992年就寫完了《西夏路迢迢》,一直希望有能力的導演來拍。陳凱歌還專門給我寫了一封信,他覺得電影梗概寫得很漂亮,但是最後沒人出麵來做這個事兒。既然沒人願意拍,那我就自己拍算了。
我也想試試把導演的手藝學一學,想積累點兒經驗。
○王天兵:你能不能把《西夏路迢迢》這個故事講一下?
●蘆葦:故事發生在公元1200年左右,背景是與北宋、遼國並立的西夏國。西夏是黨項族的一個王朝,他們是個半遊牧民族,因為人力資源不夠,就大量地掠奪婦女和兒童,甚至在稅收的時候也強征兒童。那時候全世界的人口稀缺,人是戰爭資源,非常值錢。
曆史上不單黨項人如此,包括蒙古人也如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征戰中大量殺掉成年男子,掠奪能工巧匠、女人和兒童,因為孩子是可以培養的。奧斯曼帝國曾經在西班牙、法國等歐洲國家也幹過這種事,稱之為“血賦”。《馬可·波羅遊記》曾記載,奧斯曼帝國軍隊裏的一些統領……巴夏將軍是純種白人,但又是堅定而狂熱的伊斯蘭教信徒,這是因為他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征走並強行洗腦了。
回到這個故事,黨項人在征孩子的時候,因為數額沒征夠,就把一個懷孕的婦女搶走了,希望這個孕婦給他們生個孩子。後來孩子生下來,還是個男孩,他們就把小孩搶走了。這個母親就追自己的孩子,她窮追不舍,中間發生的事就是《西夏路迢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