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篇:下弦月之夜 矢車菊的輪回(3 / 3)

而縱然這位一生坎坷的王後沒能如願嫁給敵國皇子,甚至助力極可能謀害了少年法老的嫌疑人阿伊繼任法老,她的心依然向著死去的丈夫。這點從她在法老金棺上擺放的矢車菊花環即見一斑。

透過這段介紹,言簡意賅便概括了一段暗流洶湧的曆史、一群人物的情仇糾葛的語句,戈姍仿佛隱約看見一個樣貌模糊的女子,在年少時就已愛上了她的弟弟,經曆過鬥爭動蕩、境遷人非,她依然隱忍著堅持著,扮演好她的角色。

戈姍望向左邊,一個同樣麵目模糊的少年身死戰場。

他曾馳騁沙場英勇殺敵,震懾站在他對麵的敵軍,來到他一生終結的時刻,沒有冗長的讚譽,沒有盛大的祭典,唯獨沙土作他的墓碑,河水為他靜靜弔唁;

右邊,相似的另一個少年苦臥病榻。

他曾坐擁無上榮光,享有無數人爭奪嫉妒的名銜,可在這一刻,他隻睜著眼,像在等某個人,直至他斷氣,空餘遺世的驚人華麗葬品,一個沉重的麵具;

低頭,體下有鮮血汩汩,神,興許從未眷顧她。

一種撕心的痛猝不及防竄進了骨髓,襲向戈姍的四肢百骸。

她不曉得自己為何會見到那些奇異的畫麵,但她明白如果這樣的不幸接二連三發生在自己身上,她的心,必定緊跟著殯天的法老王徹底死寂。

兩人的少年時代或者以灰色告終,或者終身為陰霾所籠罩,可是他們卻對彼此不離不棄,家人統統離他們而去也好,明裏暗裏數不清的矛頭對準他們也好,戈姍相信,他們的心始終相連。

至少,王後的心一直,向著法老看。

因為那個男孩叫她疼惜,叫她甘願傾盡所有。

哪怕遽然休止之際她的心千瘡百孔。

龐大的貼金木棺栩栩如生地還原了少年法老的相貌,若非戈姍知道已核實身份的法老木乃伊全部沉睡在埃及最大的博物館,她真要以為逐層揭開木棺後,能窺見他的遺容。

不過她也聽說,卡特和他的助手,乃至本地向導在開館後冒犯過死者,他們粗魯地掰斷他的手骨、指骨,僅為了把遺體上價值不菲的飾物據為己有,他們還有很大的嫌疑造成了原本不屬於法老入墓時的傷口,若謠傳是真的,她寧可這位法老不曾重見天日,安靜永眠於偏僻的地下陵墓而非受現世驚擾,即使代價是他永遠消失在曆史的名冊上。

有真實記住他就夠了。

上帝,她怎麼如此為他所動?真受方才的幻覺影響了嗎?

饒是這般想,戈姍仍微微伸出了手,想象沒有玻璃阻隔,想象棺木觸手可及,她稍一下移便可真切撫摸。

啊,她摸到了他精巧的足踝修長的雙腿,越過起伏,探索抵達平坦的小腹,掌下是硬挺結實的肌肉,胸腔裏年輕的心髒在有力搏動,離開寬厚的肩,凸出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滑動,跋涉過漫漫長路,她終於,終於撫上了他的臉。

那一寸寸分明的輪廓、深刻的線條、柔軟的觸感,教人如何忘?

然而幹燥的暖氣中洋溢著流動的人語聲,無時無刻不提醒她,這個人已死了幾十個世紀的事實。

他死了!

沉睡在冰冷的金棺,隨時光枯萎的花環是他唯一可伸手沾取的慰藉。

她從未想過自己到得那樣晚,那樣遲,但他死了,這才是對她最冷酷的懲罰。

不是他又如何!他愛她,比任何人都愛她,嗬護她,難道她連小小的回應也吝嗇嗎?

趨之若鶩的情愫姍姍萌發,瘋長。

卻成了解不開的繭。

一角潔白滑入餘光。

“請原諒我的唐突。”

戈姍怔怔地側過視線,玻璃展櫃映出的她的倒影,淚盈欲滴。

浮現的泛黃畫麵裏,一個女子徐步到愛人的棺前,眸光微斂,撒下一地花瓣,卻惟有親手編織的花環穿越了三千三百年,重現世間,細訴著某種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