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醃泡“空人”(1 / 2)

我看過有一個鬼故事:丈夫將妻子殺死,偷偷拋屍。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他驚奇於年幼的兒子從未問詢過母親的下落,於是問其何故。兒子道:媽媽……你不是一直背著嗎?你為什麼要一直背著媽媽呢?

許邁的背上,背了這樣的一個人,陪他走遍千山萬水,終又走回到了404。

404,是他的歸宿嗎?

我迷離中。

許邁洗好了“人”,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從我的身邊穿過去,踩著紙人的骨灰,走進了臥室,再將“她”放在了床上。

我目睹著他的舉動,一語不發,無意打擾。

許邁坐在床頭,背對著我。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可以讀到他的悲傷,從聳動的肩膀之上。

悲傷如潮水一般地來,又如潮水一般地退去。沙灘坦露了出來。隻是這不是黃金海岸裏的沙灘,這裏的沙子,粗糲磨腳,而且暗藏尖銳的貝殼,隨時可能刺破人的腳底皮膚。

許邁從他的工具袋裏抓了一把石灰,緩緩地撒在床上。

他沒有戴上手套。剛剛泡過水的手,與石灰接觸之後,“滋滋”作響。

他描述的“滋滋”聲,是這樣子的嗎?

我搖起我的目光,讓它升至天花板上。

恍惚之間,我看到有一個人如壁虎般地緊貼在天花板上,靜靜地關注著許邁的舉止,偶爾舔動一下舌頭,似是咂嘴,又似是歎息。

誰能明白誰的心思呢?

我的鼻翼間,嗅到了一股腐屍的氣味,浸透著血水。

白灰會將所有的血水驅趕走的,就像,出葬時拋出的白色紙錢,會將所有的血腥氣驅散——入土為安吧。

可是風不懂得,或者是它急於想一窺究竟,於是自窗戶間擠了進來。

它的身形太快了,帶動著地上的紙人灰燼一起撲向了許邁。

許邁剛巧扭過了頭,於是吸收了許多的灰燼。

灰燼在他的鼻孔裏、肺裏重新燃燒了起來,將他的臉燒得通紅。

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彎下著腰。

有眼淚出來了。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我不想成為他的淚光折射的一個對象。

坐在書房裏,我的心被窗戶外的鉛雲沉沉地壓著,找不到一點陽光透進來的空隙。

好累,好疼。

幸好,有許邁與我一起承受。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自己得道升仙時,未必會帶著雞犬;而自己落難受苦時,卻一定會想拽著一個人一起沉陷下去,譬如落水者總是會緊緊地攥著那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起下沉一樣。

戰爭之後,許多士兵都會患上戰爭綜合症。這一方麵是戰爭中需時刻保持神經的緊繃,久而久之成為習慣,並在戰後的環境裏無法得於放鬆;但另外一方麵是目睹戰友的死亡——當一顆子彈穿透了戰友的頭顱時,人往往第一時間裏湧起的情感不是悲痛,而是慶幸:幸好死的不是我……而戰後,當自己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脅時,道德的壓力就會降臨到良心之上,於是許多人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