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相識。無人注意。
我不過是一隻被打濕了,隨時準備下沉的紙船,盡管我是載著許多的祈禱與祝福而來。
這座城市是不收祈禱與祝福的,它隻收人民幣,以及人的靈魂。
車窗外,掠過形形色色的招牌。這種感覺,就像坐在露天的電影院裏,看一部無聲的電影。
電影裏無聲,看的人亦無聲。
直到電影播放機卡住了,停在一個畫麵死活過不去。
然後我隨心所欲的旅程也就結束了。我在我看到的、令我心髒靜止的畫麵前停下了車。
那是一家餐館,不大,卻挺精致。
餐館半掩隱的門裏,有幽微的香氣被風偷了出來。風慌慌張張的,剛好撞到了我,將所有的香氣都灑到了我鼻子底下。
很熟悉的香味。
我的肚子開始叫了,一半是餓,一半是翻胃。
饑腸轆轆的時候,也會翻胃。隻是翻起來的,就隻剩下一點胃酸,燒灼得人難受。
我被一股力量驅使著,走了進去。
餐館很昏暗。沒有任何的窗戶。不過也可能有窗戶吧,隻是全都被藏進了壁紙之後。
餐廳的十分詭異。在左邊的牆壁上,貼了一幅巨大的掛畫,是達芬奇的名作《最後的晚餐》的印刷版本。
《最後的晚餐》壁畫取材自《聖經·馬太福音》第26章,耶穌在被遭羅馬兵逮捕前夕,與十二門徒共進最後一餐。他淡然地預言:你們其中一人將出賣我。門徒頓時騷動,或困惑、或憤怒、或悲傷,然後叛徒猶大則陷入了一種深深的驚惶情緒之中。
《最後的晚餐》原來是畫於米蘭一座修道院的餐廳牆上,如今卻被移植到了這裏。
是有所寓意嗎?
在餐廳的右邊牆壁上,同樣掛著一幅畫。畫風陰鬱,用色灰暗。畫的是在一片淒風慘雨的環境裏,一個腦滿腸肥的男子坐在餐桌前,舉箸痛吃。桌子上,一隻有著三個頭的惡犬正在猙獰地張開著大嘴,將鋒利的爪子伸向男子的咽喉,仿佛隨時可將喉管撕開。在門口的位置,另有一個長袍的男子,正默默地冷眼注視著這一切。
我不知道這幅畫是誰畫的,但卻知道它取自於但丁的名著《神曲》,描述的是地獄第三層的情景,三個頭的惡犬正是地獄使者,專門懲治“饕餮”之罪。
天主教教義裏,人有七宗罪:饕餮、貪婪、懶惰、嫉妒、驕傲、憤怒、*。
人該為自己的口腹之欲而付出代價。
但中國的地獄設計中,並無針對“饕餮”一罪,隻有第十二層舂臼地獄與吃有關,卻是專治那些鋪張浪費、糟踐食物者。
在中國,民以食為天。吃是天經地義的。無論山珍海味、龍肉鳳舌,均不為過,隻要你不浪費即可。
可是在這裏,在本應鼓勵人們多吃、多消費的餐廳裏,卻給饕餮定了個罪。多麼奇怪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