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茶的發現與藥用——先秦時期(3 / 3)

四、茶名茶字出巴蜀

關於茶名茶字,我國曆史上稱謂和寫法極其複雜。筆者參加《中國茶葉大辭典》一書詞目的草定,以茶名和茶字的詞目來說,不算“草中英”、“酪奴”、“草大蟲”、“不夜侯”、“離鄉草”等謔名趣名,還有荼、木荼、鉱、?、踜、茗、羈、葭、葭萌、椒、茶、木荼茶、茶羈、苦荼、苦荼、茗茶、茶茗、羈詫等等叫法和寫法。麵對這些茶的方言、俗名、異體字和互相可以通假的字,一般因其繁也就不想去探究其中的原因了。其實,如果把這些茶名茶字梳理梳理,找找相互間的關係,弄不好對我們要求搞清我國茶業和茶葉文化的起源也有關係。

上述這些茶名和茶字,看似很多,但如果我們從音節角度上將它們一分,不外單音節和雙音節二種。如果將單音節中茶和茶義字去掉木字旁的俗寫和互可通借的?、椒等字,剩下的,也就隻有《方言》所提到的“葭”和陸羽《茶經》記載的“一曰茶、二曰鉱、三曰踜、四曰茗、五曰羈”這幾個字了。雙音節的除去由二個單音節茶或茶義字構成的複合詞,如茶茗、茗茶和羈詫等等,也就隻剩苦荼和葭萌二詞了。這也就是唐以前的茶名和茶字的基本情況。那麼,這七八個茶葉名詞,又以何者為先呢?從現有的文獻來說,還是以《爾雅》中關於茶的釋文為早。其載:“鉱,苦茶。”《爾雅》是秦漢間的一部辭書,“鉱”和“苦荼”,也可以說是我國漢語和漢文中以雙音節茶名來釋單音節茶字的二個茶的最早記載。關於這點,四川省林業學校林鴻榮先生在《茶事探源》一文中,考釋得非常清楚。其稱《爾雅》“鉱,苦荼”的釋文,和有的訓詁書上所說:“聞雅名而不知者,知其俗斯知其雅矣”,“鉱”是茶的雅名,這裏是以俗名來釋雅名。而且從晉人郭璞有關這條釋文的注釋“今呼早采者為茶,晚取者為茗,一名羈,蜀人名之苦荼”這點來看,《爾雅》的編者,這裏還不是以中原而是以蜀人的俗名來釋巴蜀茶的雅名。這裏肯定“苦荼”是蜀人之語。同樣,我們上麵提到的雙音節的“羈詫”,也是巴蜀的方言。這一點,司馬相如的《凡將篇》中所提的“蜚廉、菌、羈詫、白斂”的草藥中,將茶不記作“鉱”和“苦荼”而稱為“羈詫”,這明顯也是巴蜀方言的一種例證。這一點,浙江農業大學著名農史專家遊修齡先生關於我國古代作物名實考證的有關文章中講得很清楚,我國或中原最早的作物名稱,一般都取單個單音,雙音節的名物,應考慮來自國外或我國邊疆少數民族。所以,由上筆者不但肯定我國早期文獻中的雙音節的茶名和茶義字出之巴蜀,而且也相當肯定,我國茶的單音節名和文,極有可能也源於巴蜀雙音節茶名的省稱和音譯的不同用字。

這我們還是以陸羽《茶經》所列的茶、鉱、踜、茗、羈這五個單音節茶名為例。眾所周知,上古無茶字,茶借作荼,至唐時將荼減去一筆始有茶字。所以,陸羽《茶經》中的茶字,我們應還原成“荼”字去考釋。荼是茶字的前身,荼是所有茶和茶義字的“正名”,所以,茶字考源,我們就先從荼字考起。

前麵說過,茶是南方的一種樹種,飲茶和茶業初興於巴蜀,所以,我國最初使用漢語漢字的黃河流域,不但沒有茶的概念和知識,連最早記述茶的“荼”和“鉱”字,也是據巴蜀方言茶的字音,在當時的文字中選借的。如茶字前身的“荼”字,原來就具“苦菜”、“雜草”和“白色”等多種釋義;《爾雅》中提出的我國第一個指茶的“鉱”字,原本指揪樹,是古代常用來做棺材和琴瑟的樹種。那麼,荼字是巴蜀什麼方言的音譯呢?很明顯,它是由《爾雅》“鉱,苦荼”的苦荼演化而來的。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指出,《爾雅》中的草木蟲魚的俗名,“多取雅之共名,而以味別之”。這即是說,這“苦荼”的“苦”字,是指“荼”味;“荼”和“鉱”,當應是共名了。對此,或許有人認為這裏“荼”音讀為u,而“鉱”讀作為iǎ,荼、鉱怎麼能相共呢?其實這裏的“荼”,古不讀“徒”而讀“差(eai)”;鉱和“差”的讀音就比較接近而共得起來了。說清楚些,也就是“荼”字是巴蜀“苦荼”俗名的省稱;苦荼古讀uaeai,《爾雅》鉱字,實際也就是“苦荼”拚讀出來之音譯。所以,我國秦漢時辭書中用“鉱”字,史籍中茶的正名又多用“荼”字,二者不但不矛盾,而且還是可以互通、互證和同源。那麼,既是這樣,《爾雅》中“鉱”字是出現最早的可以肯定的茶字,後來為什麼不都從而采用“鉱”,如王褒《僮約》“武陽買荼”,《說文解字》“荼,苦荼也,從餘聲”,《廣雅》“荊巴間采荼作餅”,在漢和兩晉的文獻中,又大多用荼字以致最後演化出來的是茶而不是與鉱有關的字呢?因為當時能看到和看懂《爾雅》的,主要也隻是少數一些儒生。另外,鉱是“苦荼”的拚讀,荼是“苦荼”的省讀,二者沒有正確和妥貼之分,所以,一切取決於用者習慣。民間特別是大多數勞動人民,他們不知道《爾雅》的苦荼是怎樣寫的,他們寫茶,當然也就隻會省而不會去講什麼拚讀之字了。

荼和鉱字,是源之於蜀人所說的“苦荼”,那麼踜和茗、羈三字呢?踜字的字源,比荼、鉱更明確,《方言》清楚指出:“蜀西南人謂荼曰踜”,踜是漢字蜀西南荼的方言的音譯。這裏應該附帶指出,巴蜀“苦荼”、“羈詫”和“葭萌”等茶的方言,都是雙音節,為什麼唯獨蜀西南稱茶曰“踜”是一個音節呢?其實蜀西南人稱茶,也應當是兩個音節的,這裏“踜”是漢人的音譯,很可能是漢人在擇用什麼同音字時,將雙音節合成一個音節了。所以,筆者相當肯定,“踜”不是真正的蜀西南茶的方言,而隻是按漢人習慣取蜀西南方言拚讀的音譯。

羈,孫楚《出歌》“薑、桂、荼羈出巴蜀”,晉代時,人們還指“羈”為巴蜀的方物,自然其稱也是巴蜀的方言了。那麼,羈是不是即“荼羈”的省稱呢?這現在還正在探討中。一種意見,認為羈即“荼羈”的省稱,據《王國誌》“密賜荼羈以當酒”,認為“荼羈”一詞,可能也當漢以前就存在,而羈字最早見之於三國時張揖的《雜字》:“羈,茗之別名也”;《雜字》可能就是首將“荼羈”簡化。另一種意見,認為《雜字》從時間上說,較《三國誌吳書韋曜傳》還要早,故羈和荼羈這雙音節茶名無關。那麼與什麼巴蜀方言有關呢?與司馬相如《凡將篇》中的“羈詫”有關。“羈詫正讀為uaniai,乃是巴蜀雙音節口語的漢語音譯”。

茗字和荼、踜、羈、鉱的字音都不同,它是據巴蜀什麼茶的方言而來呢?林鴻榮先生認為,它是由“葭萌”轉化而來的。關於葭萌蜀人謂茶的方言,我們在上節已經講述清楚。據查,葭萌演化而來的茗字,最早見之於兩晉。如《爾雅》郭璞注稱:“今呼早采者為荼,晚取者為茗”即是。葭萌明楊慎考“萌音芒”,怎麼又能導出茗字來呢?林鴻榮認為楊慎和後來清代的一些儒生釋“萌音芒”,是誤釋,“萌”的正確讀音,因讀“明”。他引王力先生《同源字典》這段話證說:“清人說,古代讀‘家’如‘姑’,讀‘明’如芒等等,那也是不夠準確的。假如‘家’、‘姑’完全同音,‘明’、‘芒’完全同音,後代就沒有再分化為兩音的條件。我們認為上古韻部也和中古音攝相仿,有兩呼八等。‘家’與‘姑’,‘明’與‘芒’,雖同韻部,不同韻頭,‘家’是ea,‘姑’是a;‘明’是yan,‘芒’是an。韻頭不同,後代就有分化的條件了。”林鴻榮接著指出,這eai“yan”,當然是古蜀人稱“葭萌”的口語。這一古蜀方言的讀音,也是後來我國史籍中四川地名“嘉明”和今天四川茶鄉一些集鎮還往往稱“嘉明”的來由。換句話說,巴蜀方言“葭萌”的“萌”,從來就是讀明不讀“萌”。筆者讚成林鴻榮先生此說,同時也肯定他所說的“茗”由蜀人方言“葭萌”而來是可以成立的。

上麵,我們以有關史實,證明了《茶經》茶之名荼、鉱、踜、茗、羈等字,源於巴蜀上古茶的雙音節方言。其實實際不隻上麵幾個名字,可以說我國曆史上所有的茶和茶義的名與字,無不都出自巴蜀方言。這一點,除巴蜀再沒有別的省可以舉出我國史籍中的茶名茶字,是出自他們的方言了。既然我國乃至全世界的茶名茶字都源出巴蜀,巴蜀是我國和全世界茶業和茶文化的搖籃,也就不言自明了。寫到這裏,記起西晉文學家張載的《登成都白菟樓》詩。詩太長,這裏不妨照《茶經》引錄其下半首:“借問楊子舍,想見長卿廬。程卓累千金,驕侈擬五侯。門有連騎客,翠帶腰吳鉤。鼎食隨時進,百和妙且殊。披林采秋橘,臨林釣春魚。黑子過龍醢,果饌?蟹?。芳荼冠六清,溢味播九區。人生苟安樂,茲土聊可娛。”這最後四句,特別是“芳荼冠六清,溢味播九區”二句,不正是我們所說巴蜀是世界茶業和茶葉文化搖籃的最好證明嗎?

五、飲茶習俗向中原的傳播

秦人取蜀後使茶傳向中原。秦人取蜀在戰國時秦惠文王後元九年,即公元前316年。這是記載飲茶習俗流傳到中原的文獻中最早的。然而,巴蜀的茗飲是否首先流傳到秦地呢?看來還得從巴蜀所處的地理位置談起。

巴蜀位於我國西南,古代交通極為不便。到唐代,李白尤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感歎。巴蜀地區向外傳播茶,無非是水、陸兩路。先說水路。在交通不發達的古代,水路是極重要的交通動脈。我國第一大河長江從青藏高原而下,浩浩蕩蕩,橫貫巴蜀,東下荊楚吳越,整個四川地區都在長江水係之間。古代巴蜀人民與外界交往,首先是通過長江水係進行的。巴蜀地區的茶葉、茶種便順著長江流傳到長江的中下遊地區,飲茶習俗也在荊楚吳越地區逐漸流行起來。據考古發現,秦漢之際,荊楚地區(今湖南、湖北)已經有人用茶葉陪葬。應該說,茶葉首先是通過水路流傳到荊楚地區的。

長江中下遊支流眾多,河叉縱橫,如同一個輻射網,為茶葉的繼續傳播創造了極有利的條件。如發源於陝西的漢水,順著秦嶺南麓向東南奔流,到湖北武漢注入長江。茶葉完全可能通過長江的這條最大支流,由南向北擴散,傳入陝西一帶。荊楚地區向南,通過湘江、贛江等與兩廣地區溝通,據專家研究,這些河流也為茶葉的傳播起到了重大作用。

再說陸道。巴蜀與中原地區的交通,古代是依靠“棧道”相聯結的。所謂棧道,就是在懸崖陡壁上鑿出石孔,安上支架,輔設木板而成的道路。《戰國策秦策》說:“棧道千裏,通於蜀漢。”至遲在戰國時代,巴蜀與中原之間的棧道交通已經十分發達了。盡管蜀道崎嶇坎坷,艱險而漫長,但我們的先祖,仍然憑借這條險途,往返於蜀漢之間,巴蜀地區的茗飲習俗也自然而然地輸入中原。有人猜測,西周初年,巴蜀地區的貢茶也正是通過這條路獻給周天子的。秦惠文王征服巴蜀,也是從這條路入川的。至於顧炎武所說的“自秦人取蜀後始知茗飲”,當是指秦統一蜀國後,中原與巴蜀地區的文化交流更加便捷和加強,由此巴蜀地區的茗飲在中原地區的傳播也更加普及。

與此同時,以雲貴川為核心的西南茶鄉,還將它的子裔輸送出國,繁衍於異邦他國。這條傳播渠道,同樣可分為水、陸兩路,順著河流、山脈的走向傳播的。

雲南是東南亞許多大河的發源地。如瀾滄江是湄公河的上遊,沅江是紅河的上遊,怒江是薩爾溫江的上遊,龍川江是伊洛瓦底江的上遊。這些河流從雲貴高原奔騰而下,穿越崇山峻嶺,下遊分別流入老撾、緬甸、越南等國家。從植被情況來看,這些河流兩岸往往生長著野生茶樹,都是雲貴地區野生茶樹的變種,這為茶在這些國家的傳播創造了條件。

從陸路而言,早在戰國時期,已有一條“身(yuán)毒古道”溝通四川、雲南、緬甸和印度。這條古道從現今四川成都經川西平原到西昌,越過金沙江到雲南大理,過瀾滄江經保山瑞麗入緬甸,再由緬甸到達印度。這條古道穿越熱帶雨林,極為艱難,然而我們的先民正是從這條古道往來,溝通了中國與南亞的聯係。茶也在這充滿迷神秘氣氛的古道上漸漸擴散。盡管我們祖先沒有留下這方麵情況的確節記載,但根據緬甸、印度的茶葉種植情況推算,這條神秘的“身毒古道”是起了重大的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