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茶的發現與藥用——先秦時期(2 / 3)

三、飲茶業初興於巴

關於茶文化的發軔地,在明以前的文獻中,包括茶聖陸羽的《茶經》,都無人涉及過。直到清朝初年,在顧炎武的《日知錄》中,才明確提出這樣一種看法:“鉱之苦荼,不見於《詩》、《禮》。而王褒《僮約》雲:‘武都(陽)買荼’;張載《登成都白菟樓詩》雲‘芳荼冠六清’;孫楚詩雲:‘桂荼羈出巴蜀’;……是知自秦人取蜀而後,始有茗飲之事。”秦人取蜀,是惠文王九年(公元前316年);把顧炎武這段話的意思說明確些,就是他認為茗飲之事,是始於戰國中期的“蜀”地。對顧炎武飲茶始於戰國中期的說法,前麵已經講過,毋須專門再說,這裏僅有飲茶或茶業起源“蜀”地這點,展開一說。

顧炎武學識非常淵博,對國家典製、郡邑掌故、天文地理、經史百家、音韻訓詁等等,研究尤深。四川地名的演變,在《禹貢》中最初稱為梁州。春秋戰國時,居住在西部的蜀人,以成都為中心,建立了一個奴隸製的小國——蜀國;居住在東部的巴人,也以重慶為中心,建立了一個巴國,在原梁州的地域上,形成巴蜀兩個國家。秦滅巴蜀以後,後來推行郡縣製時,在巴蜀兩國基礎上,改為巴、蜀兩郡。史籍中的稱“東巴西蜀”,即是由此而來的。漢朝初年,除巴郡外,主要從蜀郡北部,又劃出一個廣漢郡;在漢武帝年間,於今川西和川南一帶,更新增了犍為、沈黎、汶山、?柯和越轀五郡,與巴、蜀等統屬益州。三國時屬蜀;至於四川,是宋以後形成的名字。鹹平四年(1001年),“分置益、梓、利、夔四路,總曰四川路”。明清時,四川為布政司,清更之為省,成都是省治和一個府。對於曆史上四川地名的這些沿革,顧炎武肯定是清楚的;所以,這裏他所說的“蜀”地,明顯是一種泛指,而非是指秦漢時的蜀郡。

不過,如果要把顧炎武泛指的蜀地再具體一下,那麼筆者認為,我國的飲茶起源和茶業初興的地方,是在古代巴蜀或今天四川的巴地和川東。從四川上述地名的更改,我們不難看出,古代巴、蜀,先是以族名國,後是以國名地,其地名是由族名而來的。四川古今都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區,飲茶從什麼地方開始?換一個角度,也可以說成飲茶是從哪個民族為先?要回答飲茶起源的地域問題,最好還是從古代四川的族源談起。

四川素稱“開府之國”,除西部高原山地自然條件比較嚴峻以外,都適宜人類居住,所以從很早的時候起,就一直是人類生息和繁衍的地方。如1951年在成渝鐵路建築中發現的上限可達10多萬年前的“資陽人”頭骨,即是一個很好的例證。但是,不知是何原因,這些祖居這裏的土著,至原始末年和巴蜀建國以後,與境外移居來的一些人數不多的氏族或部落一樣,反倒降之為巴蜀大地上的少數民族。據研究,上古四川除巴、蜀兩個大族之外,還聚居有濮、躴、苴、共、奴、韝、夷、譙和覺、邛都、?、徙、冉、等10多個民族。

古代巴蜀,巴族和蜀族雖是兩個人數最多的大族,但都不是土著,一個來自東部,一個來自西北,均是從外地移入的部族。據考證,蜀族和黃帝族是同源,祖居黃河上遊,後來他們沿青藏高原的橫斷山脈慢慢南移到川西高原,最後由川西下居到成都一帶。這一點,在我國古籍的許多著作中都有提及。如《世本》載:“蜀之先,肇於人皇之際。無姓。相承雲,黃帝後。”巴人原居“湖北清江流域”,《世本》中也提及:“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銪氏、相氏、鄭氏,皆出於武落鍾離山。”鍾離山即留難山,位今湖北長陽縣境內。也即是說,巴族最後是由湖北長陽沿大溪移居川東的。

巴蜀移居川境是什麼時候呢?意見還不一致,有人據《譜記》“蜀之無,肇於人皇之際。黃帝與子昌意娶蜀山氏女,生帝嚳,立,封其支庶於蜀,曆虞夏商”這段記述,稱蜀人“差不多和巴人同時”約是在虞夏之前不久移居現在的蜀境的。再說白些,也即巴蜀人移居現在的川境,大致是在中原建立夏朝之前不久的原始末朝。

前麵我們已經說過,在飲茶的起源上,我們傾向陸羽“發乎神農”的觀點,也即同意始於史前的說法。這裏又講到,巴人和蜀人是原始末期移居四川的。那麼,巴人或蜀人發現、利用茶葉的時間,是在他們移居四川以前還是以後呢?這個問題,是曆來人們所關注但誰也沒有回答的問題。筆者認為,從神農傳說產生和流傳的地域,以及茶由原始藥用發展為飲用的漫長過程來看,可以肯定地說,我國茶葉的發現、利用時間,絕非是巴人或蜀人移居四川以後的那麼簡短的原始晚期所能完成的。說具體些,也就是在巴人和蜀人移居四川以前,我國茶的發現、利用,即有一個前發展階段。

如果上麵推斷不錯,那麼,巴人和蜀人,確切說巴人發現、利用和飲用茶葉的時間,應當是在先。因為如前所說,蜀人和皇帝族是同源,祖居黃河上遊,後來沿橫斷山脈不斷南遷,他們不但在故地青藏高原,就是移居到川西金沙江和雅礱江流域以後,仍然地處高寒氣候,其生活過的環境中,不可能有茶樹分布。這也就是說,蜀人在四川隻有進一步降居到成都周圍以後,才可能接觸到或開始利用茶葉。巴人的情況則不同,他們移居四川的第一地點川東,以及遷川前居住的鄂西,不但在唐以前就已形成為我國主要茶區,而且如陸羽《茶經》所載:“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掇之”,至唐朝中期,這一帶野生大茶樹還是在在可見。有人估計,兩人合抱的茶樹,其樹齡總在千年以上,大多應該都是戰國以前生長的茶樹,據此當可以肯定,“巴山、峽川”,無疑也是我國茶樹原始分布的一個中心。從上麵巴人、蜀人移居四川前後住地的自然環境,我們可以清楚看出,不但巴人比蜀人有先期接觸和利用茶的條件或可能,而且在巴人和蜀人之間,隻有巴人,才能夠在他們移居蜀境之前,就先有一個茶的發現和早期利用階段。

關於巴、蜀飲茶的先後,除他們移居四川前後住處的自然環境外,巴族、蜀族和神農傳說的關係,也頗能說明問題。因為,從現存的文獻來說,巴蜀茶史,都是飲茶的曆史,關於“神農以茶解毒”的茶的發現和藥用階段,至少是茶的最初利用曆史,似乎非發生巴蜀,而主要是四川境外發生的。所以,巴人蜀人在四川境外與神農的傳說有無關係?也是認定他們何者先發現和利用茶的一種補證。順便說明一下,神農和炎帝,原本是二個不同的形象,在司馬遷《史記封禪書》中,還是記為“神農封泰山,禪雲雲;炎帝封泰山,禪雲雲”,神農、炎帝還沒有混合,但大抵至西漢後期的有些著作中,就將神農和炎帝二個概念混淆和合二為一了。其實,神農和炎帝作為人名,它不過是後人為感恩和禮拜肇創農業、醫藥等偉大功績追塑出來的一種偶像,或者是對某一時代、氏族的一種擬人化結果。神農既然是這樣一個非常複雜的概念,所以,我們查考的巴、蜀和神農的關係,也不是血緣或世係的關係,主要的還是看看這些傳說的產生和流傳,與這二個族的族源和生活過的地域有無聯係的問題。

對於神農傳說創始和流傳的民族或地域,我國史學界在解放前和解放後,也都有人作過專門研究。據傅斯年、蒙文通等著名學者考證,他們認為神農(炎帝)、共工、祝融等傳說,是源於或屬於南方的“江漢民族”。這一意見,也代表了史學界的一般看法。“江漢民族”,有的稱為“苗蠻集團”,是對上古生活鄂西以至整個荊楚一帶少數民族的統稱;很明顯,也包括巴人的祖先在內。關於神農傳說源出江漢民族的看法,有人對我國上古文獻中的神農記述統計後指出,“在諸子百家中,《莊子》是一本最愛談神農的作品,一般認為,《莊子》是一本記敘楚地為主的書,所以,有關神農的傳說,也當是主要出之荊楚和流傳荊楚”。當然,對此也有持不同看法者,如徐旭生,就認定神農不屬南方苗蠻集團,而屬“西北方的華夏集團”。對於上麵二種說法,筆者通過查證有關神農和炎帝資料,結合荊楚大地上留傳有最多的神農和炎帝遺跡,特別從神農與茶的有關傳說等等來定,我們認為把神農稱之為是“華夏集團”,不免虛妄。所以,從這一角度來說,如果神農傳說與發源西北的蜀族無關,而主要出之和流傳於江漢民族的話,那麼,巴蜀二族,也隻有巴人才能把他們飲用茶葉的曆史,和遠古“發乎神農”的傳說聯接起來。

另外,有關茗飲和藝茶巴先蜀後的證據,我們還可從有關史籍中找到某些線索。如《華陽國誌巴誌》講到西周初年的情況時提到:“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於巴,爵之以子,……魚鹽銅鐵、丹漆茶蜜……皆納貢之。其果實之珍者,樹有荔枝,蔓有辛謡,園有芳?香茗,給客橙葵。”這裏清楚記述到,在周初亡殷以後,巴蜀一些原始部族,一度也變成了宗周的封國,當地出產的茶葉,和魚鹽銅鐵等各種產物,悉數變成了“納貢”之品,而且明確指出,所進貢的茶葉,“園有芳?(竹)香茗”,不是采之野生,而是種之園林的茶樹。

對於這條史料,有人以西周沒有“子”的爵位,從而否定巴曾作為周的封國向周納貢的真實性。其實,周時巴有無成為周的封國,對於巴人可能向西周進獻過茶葉,並無多大決定意義。因為如《史記》中所說,不是武王克殷以後,而是在“伐紂滅殷”的孟津盟師大會之時,包括巴族在內的所謂“八百諸侯,不召自來”,周王在全國的宗主地位,實際就已經確立了。當然,戰爭過程中的聯盟關係,並不會有戰後的臣屬和進獻關係與義務;但是,如《巴誌》所說,“巴師勇銳,歌舞以淩殷人”,巴族這樣一個在滅殷戰爭中立有大功的盟友,周人在戰後至少亡殷後的頭幾年,不能不與巴保持一種禮尚往來的關係。所以,《華陽國誌》上列“茶蜜”一類方物,不是貢納,也當是巴人在西周初年與中原相互贈賜和交流的一種貨單。應該指出的是巴蜀和巴人一起參加伐紂的部族,還有蜀人、庸、羌、?、微、盧、彭、X遪等等。但是,在《華陽國誌》的這同一本書裏,就隻有《巴誌》中提到西周初年貢有茶葉、園有香茗!當然,這不能反過來就說周初除巴以外,四川其他地方和民族就不知道飲茶和不會種茶。不是這樣情況,但這也多少說明,至少到商末周初,在巴蜀飲茶、藝茶,還是以巴人為盛的局麵。

這一點,我們從《華陽國誌蜀誌》,也可得到較好說明。如其記說:“蜀王別封其弟葭萌於漢中,號苴侯,名其邑曰葭萌”;這裏反映二代蜀王,一個以“葭萌”名子,一個以弟名“葭萌”名邑,說明他們都極其尊崇葭萌。葭萌究竟是什麼東西呢?明代楊慎作過考證:“葭萌,蜀郡名。萌音芒,方言蜀人謂茶曰葭萌,蓋以茶氏郡也。”楊慎對四川地名“葭萌”的這段釋文,隻講了以茶名地一層意思,沒涉及曆史;如追溯其初,是蜀王先以茶名子,地名是以人名氏地而來的。

那麼,蜀王以茶氏名,以茶名地,又何以能夠說明飲茶、業茶巴先蜀後和以巴人為尤呢?這裏需要指出,這時的蜀王不是蜀人,用現在的話說,大概是“蜀籍巴人”了。很明顯,要是蜀裔之王,就不會用苴號侯。因為“苴”也即是“巴”。唐司馬貞在《索隱》中注說:“苴,音巴,謂巴蜀之夷。”如果要把苴和巴相區別的話,苴人大概是巴族移居四川以後繁衍出來的一支,是巴人的後裔。東巴西蜀,在巴人和蜀人移居四川之初,是一東一西,但後來慢慢繁衍發展,就相互滲透、交錯而居了。所以,至少到戰國末年,巴人和蜀人長相雜居,互相融合的結果,他們的文化與族源的關係愈來愈疏,與地域的關係倒愈來愈密了。這也是這時苴人篡奪蜀王之後,不與巴親反與巴仇的原因。在我們解釋了苴人可以王蜀的可能性之後,我們對於上麵蜀王以茶名人、名地的史實,也就撥開迷霧,隱約可以看出先前巴人尚茶重於蜀的印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