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平庸的生活履曆可以孵出一顆富饒的心，富饒的生活履曆可能窩著一顆平庸的心。魯迅從百草園到北大校園，渡東瀛淺學輒止，人生進程波瀾不驚，卻能鑄就一顆偉大的民族魂。有人大起大落，隻有大喜大悲，了無大徹大悟。經曆生死劫、沉浮關、悲歡譜，比魯迅坎坷滄桑的人多得去了，除了一聲歎息，幾度唏噓，最終砥礪出什麼智慧了？不必怨天尤人，天分的不對稱與生俱來，後天極難違拗。
168
這年頭，虛心與虛懷分道揚鑣，漸行漸遠。虛心與虛偽同流合汙，越走越近。逢人虛心，隨時虛心，念念有詞、朗朗上口的虛心，大致是虛偽的心、蹈虛的心、虛與委蛇的心。取人所長，博采眾長，尊重他人智慧的虛心，才是虛靜的心、澄虛的心、虛懷若穀的心。
169
權威是使人信而從之的權力和威望，人們對權力的服從存在被迫的可能，但對權威的安排通常心悅口服。依愚見，最佳形態的權威不是抓出來而是放出來的，不是課律出來而是感染出來的，不是威嚴出來而是微笑出來的。
170
東邊是幹柴，西邊是灰燼，居中的野火燒向何方不成問題。即使東風勁吹，火勢依舊東征而不西行，因為利在東方，這就是勢利。我討教釣迷獲悉，狡譎的魚兒隻啃魚餌，不吞魚鉤，也有百密一疏而上鉤喪命的，主因不是生計所迫，而是忘乎所以所致。
171
肥胖的人群有另類胖子，叫打腫臉充胖子。齊宣王樂隊有另類樂手，叫濫竽充數。參照厚黑學原理，充胖子比胖子更聰明，濫竽比擅竽更有能耐。學識的常態有三種境界：懂為上，懵懂居中，不懂為下。其實，最高的境界不是懂，而是不動聲色、不露破綻的不懂裝懂，其生存本領一定超強無比。
172
天下最憋屈的人非胎兒莫屬，暗無天日，空氣凝固，徒有一絲半縷的胎氣在吞吐。科學家立論水是生命之源，做了大量考古探索和科學實驗，實在走了冤枉路，生命在娘胎的羊水裏孕育而成，不正是最值得采信的依據嗎？
173
所有未經後天雕琢的嬰兒最本真，敢於直麵世界，敢於正視哄騙自己的形形色色成年人，兩汪清潭，一對烏眸，將心懷鬼胎的人盯得心裏直發毛，嬰兒自己卻眼不眨瞼，目不轉睛。
174
神經質的詩人一葉知秋，殊不知韶春也會落葉，殘秋也能含苞。哲學家不輕易犯以偏概全之錯，但屢犯以全漏偏之謬，輕視個例和個性，萬事萬物無不分門別類，貼上標簽，納入既定的概念和規律的窠臼，剁肉抽血，把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抽象成一具具幹癟的屍骨，並且以此為榮，樂此不疲。
175
什麼東西最容易過時？走貓步的人模說是時裝，酸詩人說是春華，迂文人說是秋實，徐娘說是紅顏，伊人說是薄情，癡人說是夢，貪官說是權……見智見仁，莫衷一是。他們犯的全是“貓派生肖自無份”的低級錯誤。我以為，最容易過時的不是別的任何事物，恰恰就是構成生命兩大要素之一的時間。
176
以牟取非法利益為目標，有一套與法律相悖的地下秩序的有組織犯罪團夥，是黑社會的官方概念，很明晰，無須旁注。黑社會在我這裏，還有兩個非官方定義。白天沒太陽，夜晚沒月亮，是黑社會逞強的結果。日月底下有投影，是黑社會的分會組織。不消說，日全食與月全食是黑社會蔽天遮日月、活動最猖獗的時刻。這是黑社會的自然概念。黑社會的社會學定義是：社會管理者的暗箱與社會各階層的潛規則雜交，孕育出畸形子女，經過分流，混進仕途的成為腐敗分子，落魄江湖的成為黑社會。血終究濃於水，黑社會總能在官場找到代言人和保護傘，也就不足為奇了。
177
立誌超越同類的人經過艱難跋涉，付出加倍努力，實現了趕超。然而，超強的攀比心理決定趕超者永遠無法超越自己，因為所有針對別人的超越都是外化的超越，而不是內在的超越。其結局注定失敗，而且代價越大，失敗越徹底。智者的超越固定一種模式，以超脫為前提，心無旁騖，目不旁顧，立足自我超越而永不停歇。當然，盯人超越者人格無礙，隻是智慧存障。
178
缺氧人會窒息，多氧人會醉氧。低海拔的人旅遊西域高原，經驗過缺氧的不適，還鬧出過人命，殊不知醉氧的滋味也苦不堪言。我在杭州參加全國教師培訓，西藏來了兩位首次離開本土的藏籍教師。抵杭伊始，立即出現疲乏、胸悶、頭昏、腹瀉症狀，被急送醫院觀察治療，一周後逐漸適應低海拔。養育後代與之同理。顧複之恩不到位，孩子容易發生精神缺氧，親情短缺，仇恨滋長。相反，把孩子繈褓成嬰兒，護理成病號，供奉成小祖宗小皇帝，不導致孩子心理醉氧，出現心智退化與品性蛻化，才是咄咄怪事。
179
生命猶如湍急的河流，淙淙而逝，不舍晝夜。青春是我們單手從河流掬於掌心的一抹水，拿捏太緊密，逃脫是困難了，但攤開五指一看，所剩無幾。反之，把握太寬鬆，蓄水是增加了，卻容易從指縫中溜走。等到大覺醒來，手心隻剩下斑斑水漬，聊勝於無。這是青春的形態，更是生命的無奈。
180
消炎吃黃連與啞巴吃黃連，二者皆苦，但此苦非彼苦。分娩生產與嚴刑拷打，二者皆痛，但此痛非彼痛。同樣是喝酒，癮君子喝得有滋有味是享受，過敏的人迫於某種無奈，攢眉蹙額在遭洋罪。我們在銘記“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同時，尚需防止另一個極端：推己及人。不欲施人是人格的一種卑劣，推己及人是心智的一種低劣，兩種劣跡都不可取。
181
吃一塹未必長一智，冥鈍不化又盲目自信的人，吃塹再多也不長記性，隻會跌得鼻青眼腫，摔到骨折腦殘。失敗未必是成功之母，更多的失敗是自卑的爺爺，一敗再敗，早晚會成為戰戰兢兢的龜孫子。失敗可以有，但不能太多，認敗為母者，隻能是善於反省敗因、謹防重蹈覆轍的智慧一族。
182
海市蜃樓是詩，高樓萬丈平地起是生活。但萬丈高樓不會拔地而起，先得深入地表，紮牢樁基，不然無須地震搖晃，地球的自轉與公轉足以把高樓轉到暈倒為止。高山千仞，需要百仞鍥入地下，否則不成其山，而是一堆鬆垮的積木。
183
人生地不熟，人的警惕性本能提高，反之則自發下降。人有惰性，麵對熟悉的人與環境懶得用心，思維多呈麻痹、放鬆、散漫狀態。這本是人的天性，時時杯弓蛇影，處處風聲鶴唳，讓人怎麼快活？佞人們精確把握住人性的這一弱點，設置各色各樣溫柔的陷阱，促銷，傳銷，詐騙，屢試不爽而得手。事實一再表明，公然搶劫和激情犯罪終究是低比例的個案，禍祟更多來自熟人。然而，善良的人們很難從中汲取教訓，原因很簡單，恩惠同樣來自熟稔的親友。
184
別討好人，要討好就討好生活。別討巧事，要討巧就討巧心靈。別討厭環境，要討厭就討厭自己的行為。人是環境的產物不假，但環境歸根結底是人為的結果，功德與罪孽全部記錄在案。別討伐命運，要討伐就討伐自己的主觀。命是今生的承運，運是前世的宿命，性格與宿命決定命運的各一半。
185
智者思因，愚者思果。聖者既思因又思果，最終禪破因果關係，獲得與上帝、菩薩、真主等神靈平起並坐、等式交談的徽位。但有一種人難以甄別，他們既不思因也不想果，置因果於度外，及時行樂，隨遇而安，我們不妨斥之連俗人都不如的庸夫。如果有人說他們是大智若愚的還俗聖人，筆者不持異議。
186
同情有兩類態度，一是既同情保護弱者，又欣賞推崇強者，二是在同情保護弱者的同時，嫉妒詆毀強者。同情有兩個淵源，一是先天懿善，慈悲為懷，二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還有一種現象雖然普世存在，卻未引起普遍警覺：弱者的強處容易被人察覺和稱道，強者的弱處難以被人體察和同情。
187
輕信與多疑都是人的反麵，但不等於都是反麵的人，因為個性的關聯度高，人格的參與度低。輕信的人快樂易得，幸福不難，隻是受挫風險較大。多疑的人以鄰為壑，以犧牲幸福獲取安全，人為樹立假想敵和對立麵，極易走向自閉，導致安全係數異化。假如兩種症狀非沾其一，我將毫不猶豫選擇輕信，選擇冒險。選擇的依據是：可信之人比例更大，多疑與幸福絕緣。
188
人一天不刷牙就難受，一天不洗臉就難看，洗心與革麵，人們常常輕洗心而重革麵。《周易》稱“小人革麵，君子豹變”，《抱樸子》說“洗心而革麵者，必若清波之滌輕塵”，前者將洗心與革麵對立，闡述質與表孰輕孰重，後者將洗心與革麵融合，強調表裏如一。兩者並不相悖，均可自圓其說。當下生活節奏加快，競爭壓力加劇，人們不是深耽於繁冗的生計操勞，就是沉湎在無聊的消遣娛樂。以獨處為表征，以內觀為渠道，以審美與創造為內涵的“洗心”者，環視紅塵，越發難覓芳蹤。
189
我沒有圍觀的癖好，當人們熙熙攘攘趕往一處，無論是紮堆湊趣，還是搶購性價比高的商品，我定然避而遠之。經驗告訴我，凡是眾人追捧簇擁的地方，絕不是我所關注的審美焦點。隻有一種情形例外，它出現在單位轄區或家居領域，涉及維穩問題，身份與良知兼之，過問責無旁貸。
190
熱鬧有餘，精彩不足，確實是央視春晚的頑疾。可別忘了，別說辭舊迎新，凡是麵向全民的綜合性文藝彙演，必然弘揚主題性，兼顧大眾性。受“兩性”製約，加之觀眾文化素質參差，審美取向淆雜，能有三分之一的節目對味可口，晚會就算相當成功了。有人問我喜愛哪些節目，我不假思索：“都不怎麼樣，但還想怎麼樣？”
191
春晚節目“農民工勁舞”，以鋼混壘砌的樓宇為襯景，30多個民工小夥子在舞台上爬滾摸打，一時令我動容並大大喟歎一番。從某種意義講，我國30多年的物質文明成果正是這支生力軍流汗流血流淚打拚出來的。然而，他們可曾關注，功勞簿和消費卡有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們可曾明白，規劃、測設、監理、驗收、預決算各個環節，與自己的智慧落差其實隻有一紙之隔、一步之遙！我們無須懺悔，但必須尊重他們的勞動，善待他們的生存環境，不然連鬼魅都會鄙夷我們，連神靈也難寬宥我們。
192
同事喪父，托我代擬悼詞。其父十五歲從戎，參加過波瀾壯闊的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和一江山島戰役，轉業後擘劃創建醫院，再立新功。這樣的悼詞好寫，一氣嗬成。冷不丁想，我的悼詞誰來寫？按常倫非犬女莫屬，但死者為大，親情與悲憫逝者的普世心理，很容易寫得日月同輝，天地齊悲，一如整容後的遺容那般完美，令我入土難安。於是，我決定自己寫自己的悼詞，說幹就幹，謹防因非正常死亡斷了遺墨。茲後逐年修正，搶在歿命之前定稿，杜絕蓋棺定論。
193
日月年作為物態，日最大，體積是月的50萬倍，年最小，傳說中除夕夜出來吃人的動物，鞭炮一響逃之夭夭，壓根不值一提。可是慣於混淆是非、顛倒本末的人類，愣是倒置太陽、月亮、年的位秩，在時序安排上將最大的太陽說成一日，將最不起眼的年象征成365天總和，年月日就這麼怪誕出籠了。
194
世上距離最遠的是生與死。生者親手將死者殯殮之後，不知死者魂寄何處；死者氣絕後脫陽歸陰，不知生者活得怎麼樣。世上距離最短的也是生與死。閻王伸手可觸，無常神出鬼沒，直可謂生死咫尺間，陰陽朝夕時。
195
萬歲的鼇頭皇帝獨占。加冕千歲的也極其有限，框定在諸侯和皇帝的嫡係近親。時代不同了，君臣都一樣，萬歲千歲誰樂意誰戴。“理解萬歲”比“他媽的”出口頻繁，“愛你一萬年”你吟我唱，港台各有版本。愛情是青春期以後的事，愛一萬年，意味著比萬歲爺高壽。千歲更非難事，千載難逢、千年走一回、千年修得共枕眠什麼的大呼小叫，人人成了王爺，成了皇親國戚。
196
把生命比作流水，存在一大技術難題，即時間障礙。流水去得快，來得也快，首尾相接，萬古不絕，絕非人類稍縱即逝的生命可以比肩。看見在波峰浪穀中跌宕起伏的輕舟了沒有？沒錯，生命正是它，正是那一葉輕舟，輕浮而輕賤。大海是生命的冥界，在隨波逐流的航程中，我們主觀上不半途而廢，客觀上不途中罹難，順利抵達海的入口處，生命就稱得上善終了。
197
每個人都有靈魂，大小、貴賤、美醜各不相同。有的人擁有一顆偉大、高貴、美好的靈魂，有的人懷揣一顆渺小、卑賤、醜惡的靈魂，即使是賣國求榮的漢奸，趨炎附勢的小人，殺人越貨的惡棍，靈魂依舊存在，隻不過是被抵押、被典當、被兜售罷了。
198
常常夢見，黃泉路和望鄉台也鋪滿美麗的鮮花。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悲壯，高僧涅槃的禪靜，天鵝之死、陳曉旭自盡的優雅，視死如歸，給美的定義注入別樣的內涵。但芸芸眾生有幾人視死如歸？活著隻是為了活著，好死不如賴活，奄奄一息仍死不瞑目。一句“活得耐不耐煩”，多是罵人爆的粗口，罕見是自我心態的寫照。
199
阿房宮究竟有沒有建成實物，我以為無須依據查無炭化痕跡的考古定論。從嬴政規劃立項搞前期籌建，到秦艦湮沒，滿打滿算不過三年，三年築就的不能叫三百裏皇宮，隻能叫三厘米人造子宮。官方誌書輕信不得，執政者多褒時政，易幟者多貶前朝。民間傳說更難信托，十裏三謊，隔壁亂講。是故，請不要把曆史當作娼妓，你奸宿罷我戲褻，我們別做曆史的嫖客。
200
在剃須刀製造商的心裏，天下最醜陋的男人無疑是美鬢公，巴不得把美男子的鬢毛褪個精光滑脫；在化妝品商賈的眼裏，越是清水芙蓉的女人越惡心，店門閃過翩若驚鴻的芙蓉女，商賈怒目切齒，恨不能把美女給生吞活剝了；啤酒商在媒介找代言人，宣稱啤酒肚不是喝啤酒的必然結果。利益決定立場，進而影響審美。
201
完美可近不可得。道有悖，德有瑕，即使雄踞道德高地，高山還有峽穀，高原還有盆地。思有隙，想有缺，縱是老子、康德、魯迅這些神的近身者，也隻能相對完善，自成一體。身有虧，體有欠，徹頭徹尾透視一遍，依然一絲不苟的非血肉之軀，乃變形金剛，鋼澆鐵鑄也不能永垂不鏽。愛有時，情有期，堅貞不渝是咬牙堅持的結果，跟理性有關，與愛情無涉，即便生活中沒有旁騖的對象，文藝作品裏還有心儀的異性。人生不完美，是因為造物主也不完美，不然怎麼會忘記給人類安插翱翔的翅膀。
202
疑犯躲進下水道，那是悲慘世界搭救馬裏尤斯的地方，冉·阿讓鑿穿地球後，探頭探腦一瞅，發現東方的城市暗河也瘋長著皮囊其外的欲望。盜亦有道，下水道也是道。
203
秋季翻過許多地貌，已經站在冬的前沿，莫文蔚驚奇地發現，大棚內居然還有盛夏的果實。人仿佛是餓鬼投的胎，管它反不反季節、留不留殘藥，饕口饞舌照吃不誤。農民刈割昨天剛打完農藥的果蔬，準備急送城市的各大菜市場，驚呼：城裏人的命好硬，咋就毒不死呢？
204
永不枯竭的創造思維，成為人類文明進步的核心動力。然而，貪婪奢侈、統治征服、冒險獵奇等諸多人性固有的欲壑，與傲視萬物的創造力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在為自身提供越來越豐厚的物質、越來越高端的生活的同時，焚林而獵，竭澤而漁，招致貪蛇忘尾的危情與天砸地拱的困境。全球氣溫攀升，極端氣候頻顧，老天終於忍無可忍，揭開了反製和懲罰人類聰明反誤的序幕。
205
趨利避害是人的生存所需，是人性的應有之義。人間正道應該叫趨利不忘義，當利與義對峙並且無法調和的時候，取義舍利就成了富有神性的舍利子，成了無上崇高的代名詞。
206
人們閎論抽象的心態，十有八九把“平常心”叼在嘴角，用來自勉並予勉人。人生會有各種不正常的境遇，平常心針對的應該是非常態。如果你在起居有常、出入無殊之時是一副平常態，稍有無常就會失常，稍有一點悖逆自己心意，立馬沉不住氣，怨天尤人，喊爹叫娘，幹脆別扯平常心的鹹淡。
207
道德屬於知性範疇。當感性與理性相互對立時，由道德出麵斡旋和協調。反之，當感性與理性趨於統一時，道德又會加以幹涉和阻擾。不管是鐵麵無私，六親不認，理性徹底濾盡了感性，還是貪贓枉法，損公肥私，私欲完全吞噬了公德，“德先生”都將按捺不住，挺身而出予以抨擊。
208
道德雖然存在於社會大眾，體現了主流民意的生活觀念、審美標準和價值取向，但受上層建築主導的意識形態的教化影響極大。同樣是寡婦再醮，唐宋是常情，明清是失貞，從民國到“文革”演變為不害臊，如今，改嫁已進化到熱愛生活的高度。這與統治階級的執政理念有直接的內在聯係。
209
人生過程概而言之：出生入死。生與死是兩座山峰，兩峰之間既不開闊也不平緩。生命不開闊，直如長江一沫、東海一粟，這是生命縱向的曆史屬性。生命不平緩，有坎有坷，既跋且涉，這是生命橫向的社會屬性。生是偶然的，死是必然的，偶然與必然統統歸於自然。
210
驚悉部分地方的中小學生戴清帽，穿明服，誦宋經，北京霍然在列，王蒙溫婉稱其“有點走火入魔”。我非高官，怒叱這是教育界的張勳複辟，坍當代華人的台，丟華夏祖先的臉。孔子是值得敬重的，但孔家店必須打倒。“打倒孔家店”和“民主科學”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兩麵旗幟，國共一致，不至於五四運動也要否決吧？如此弘揚民族文化精粹，再蓄一條辮子就齊整了，都什麼嘴臉啊！
211
有人在意現世，圖謀延年，滋補、換血、打太極，甚至汲汲尋找宮廷秘笈，殊不知宮廷最折壽，主子們不是短命就是暴斃。有人著眼後事，希冀升天，苦苦修行、羽化、圓寂，結局怎樣神不知鬼不覺。有人明白命有劫數，退而求其次，求流芳百世，標新立異玩文字遊戲，築成鳥巢般的思想體係，博得後人的笑嗤。紛呈的異彩讓我落荒而逃，我是凡夫不向人傑看齊，前人的生命留給後人過繼，想益壽、想升天、想流芳，實在太自虐也太不睿智。幹點活吧，趁自己還有點蠻力，去覓點食、做點事、盡點情義，為人為己也為了後裔。
212
情由心生謂心情，心受理製曰心理。心，就成了調節情緒與理智的神經中樞，快樂與煩惱由此產生、遞增、減退以至消亡。人的心態如果純粹理性化，必致麻木僵化；反之，如果完全情緒化，則已瀕臨弱智或精神疾病的邊緣。我把常態化的心理喻為黏稠狀，介於理性與情緒之間，既不是固態那般刻板，又不是液態這麼波動。
213
生命是一個大進程，由各個小階段構成。大進程的終地是死亡，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我們不可逆轉、無法避讓的前方，規定了被動、虛無、悲劇的生命屬性。然而，生活的小階段完全有可能取得主動、充實、幸福。方法論之一：目標的確立要以準確的自我定位為基礎，必要性與可行性兼顧，量力而行，科學抉擇。讓目標的高度略低於能力，主動降低期望值，提高實現率。如此，我們就擁有了智者的微笑。
214
心態是心理狀態的縮寫，垂直決定著情態。正常的心態隻需保持務實與平和，良好的心態則須達到從容與灑脫。好心態須臾離不開簡捷易行的人生目標。假如你的目標要掏空你的體力與心力，甚至豁出性命方可實現，即使功德圓滿，人生還有什麼嘉趣可言？舊的目標達到了，新的欲望又在下一站台恭候著你，循環往複，直到你對過程充滿疑慮和恐懼，對結果充滿倦怠和麻木，噬臍莫及矣。
215
許多人愛唱高調：不要結果，隻要過程。試問，有不存在結果的過程嗎？如果存在而且值得享受，那麼這個過程與結果不就是同一概念嘛！繞來繞去，還是離不開結果。這好比吃膩了鮑翅大餐，想去嘬一頓農家樂，味蕾享受既是過程，其本身也就是結果。
216
非此即彼的極端性思維亙古有之，根深蒂固，培植出一茬茬立場堅定、旗幟鮮明的愚忠臣民。史書翻開21世紀，語文老師不厭其煩布置學生找同義詞和反義詞，劣根性的蔓延可窺一斑。真善美對假惡醜，君子對小人，智慧對愚昧，陽剛對陰柔，最後連山與水、天與地、老與幼、晴與雨等自然現象一一對簿公堂。這種思維模式無視事物的綜合性、複雜性、動態性，動輒與立場掛鉤，很容易釀成偏激、簡單、粗暴的群體氣質和民族個性，是內部清洗、宗法博弈、全民造神等極端運動的深厚土壤。
217
不愛動物愛植物，是筆者由來已久的審美取向。料想將來退休賦閑了，讀書喝酒、含飴弄孫之餘，尋尋花，問問柳，每天怡然自樂。唯獨不願從事囚鳥、喂魚、豢貓、遛狗等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營生。較之人與動物，植物庶無貪婪、猙獰、猥瑣和汙穢，由表及裏顯得那麼高潔、優雅、環保和美麗。但我遺傳基因尚佳，古道心腸未泯，不至於與人為惡，更不會去虐待動物。
218
若非談股論經場合，誰在我麵前擺闊炫富，必遭我的譏誚。反饋的事實是，他們不是資不抵債，就是纏著三角債，無一是富埒王侯的主兒。應酬場合，理應慎言自己的職業與擅長，“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兼顧參與者的整體興致。有旁人提及你的特長，你也該淺談輒止，點到為止。若非別人點題，我從來不聊文史哲之類話題。對牛彈琴諷刺的不是牛而是琴師，我們可以寬宥琴師的濫竽，卻不能容忍琴師的虛榮，自己不做這樣的琴師，不做。
219
知天命之年，我的超我意識悄然複蘇，內觀殷勤，出入心靈空間日益頻繁，關注文化生態越來越稠密。某夜，我隻身返鄉，叩開舊居的寨門，找到未經異化的自己。入室瞥見那張魂牽夢縈的三鬥桌，拙樸，古色古香，台板圍板完好，酒紅漆熠熠鋥亮，無斑駁痕跡。拉開左下角的抽屜，佚散多年自編自繪的連環畫、自製紙鳶、自製木頭手槍廝混一處。屜角躺著一麵銅鏡，惶惶借鑒，少兒的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兩眼澄澈，一臉混沌。槐夢醒來我打定主意，超我與本我將不離不棄，相惜相依。
220
清明多雨水，道路泥濘，供品挨淋，跪拜、點香、焚經、燒幣等諸事不便，於是祭掃者祈請天公作美，發放一個晴好的日子。然而，風和日麗與哀節的特殊氛圍相抵牾，天人合一成了問題。清有水，明有日，晴雨對消，清明本含陰天之意。筆者的理解是，清明節的理想天氣就是陰天。
221
我定性聲音有三個品級。一是天籟級，餘音嫋嫋，不絕如縷。從攝魂掠魄的貝多芬、舒伯特、柴可夫斯基拓展到話語領域，那些啟蒙人的醒世恒言、覺悟人的警世通言、裨益人的喻世明言，慧人心智，怡人情趣。二是地賴級，擲地無聲，短命速朽。晉升不到民諺、俗話、俚語的生活用語，官場、社交、學界的假話套話廢話，演而優則唱的影星歌聲，悉數囊括其間，髒話、諛詞、謠諑更不在話下。三是正音級，介乎天籟與地賴之間，流行而不傳世，時代而不曆史，賞心而不安魂。結論昭然若揭：誤導人類異化的是地賴，誅之不易，避之不難；主導人們生活的是正音，神性不來，獸性不就；引導人們做夢的是天籟，凡夫俗子譜不成曲，唱不成調，但何妨洗耳恭聽三百回合？
222
一個人越有作為，心靈苦難就越深重，因為與社會關聯度加大，務虛、蹈虛、飾虛的頻率持續遞增，人的異化越來越深。解剖名人心髒，盡是褶褶皺皺的紋路，這是非我與反我烙下的斑斑鞭痕。生命的縲絏人人有份，大有作為的人綁得更緊。我鄙夷西方一句弱智的格言，“不自由毋寧死”，徹頭徹尾的學生腔。在漫長的中世紀，仁人誌士在基督教的桎梏中苦苦掙紮，有的被燒死絞死。然而，當時歐洲人的自殺率不見得高於當今的自由年代。
223
時局穩定，四海承平，哲學容易頹敗，藝術快速附庸，文化反而扭曲。反之，在大混沌大動蕩的亂世，大師巨匠應運而生，哲學藝術的天空星河璀璨。七國爭雄“雄起”諸子百家和輝煌的先秦文化，成為我國空前絕後的文化鼎盛期。茲後有過兩個關鍵期，一是支離破碎、硝煙彌漫的後三國，誕生了博大精深的魏晉哲學，二是軍閥割據、民不聊生的清末民初，造就偉大的“五四”新文化。一部歐洲文明史亦予佐證，人類難以逾越的文藝複興運動，從政治昏聵、社會動蕩的中世紀開始起步。當然，這些代表不了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民眾最需要休養生息，安居樂業，最向往文景、貞觀式的漢唐盛世。
224
每逢春節，難以遏製返鄉拜年的欲念。說拜年，雙親辭世已久，禮數上並無必須造訪的前輩，戳穿了無非是鄉情作祟，渴盼跟兒時的“聚沙”們熱絡一番，緩解一下積鬱經年的壓抑、塊壘和懷舊情結。這麼多年，我南討北伐連同西征，幾乎跑遍名山大川。然而，異鄉風景再美，盡是一些植物和無機物，唯有故鄉的山山水水，一個個都是蓄須老者、青衫漢子、嫋娜秀姑、乳臭孩提。
225
什麼樣的氣象最美麗？嚴寒下的麗日，溽暑中的涼風，噴薄前的第一縷晨曦，夜行時的啟明星，暖冬時代南國迎娶的第一位白雪公主等等，各領風騷，美不勝收。但這一切，何如朱淑真筆下的黃昏卻下瀟瀟春雨更令人惆悵，更扣人心弦，更銷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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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年代，漫畫可以娛樂，國畫可以被娛樂。雪人可以娛樂，雕塑可以被娛樂。搖滾樂可以娛樂，交響樂可以被娛樂。打油詩可以娛樂，格律詩可以被娛樂。小品可以娛樂，祭品可以被娛樂。相術可以娛樂，技術可以被娛樂。色情可以娛樂，愛情可以被娛樂。至此沒完，還有現實可以娛樂，曆史可以被娛樂。主意可以娛樂，主義可以被娛樂。生活在娛樂至死的年代，還有什麼不可以娛樂和被娛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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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是理性的，是報仇雪恨的債主；狐是感性的，是風花雪月的角色。蒲鬆齡謳歌狐仙沒錯，筆者不予非議，但整個聊齋不分青紅皂白，將大鬼小鬼統統打入厲鬼惡鬼的另冊，實難苟同。鬼討誰的債？鬼索誰的命？鄉諺“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明白無誤給鬼定了性，成為鬼行俠仗義的有力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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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是因為怕鬼，怕鬼才會見鬼。見鬼的人個個怕鬼，怕鬼的人早晚見鬼。我神鬼不信。倘使非信其一不可，寧信鬼，不信神。神，隻能敬而遠之，鬼，大可親而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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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本無玄，玄者必為其表。皇帝脫去龍袍，跟你我沒啥兩樣。高僧坐化，肉身同樣腐敗，若說魂靈升天，凡人不也屍骨入土、靈魂升煙？魑魅魍魎不足犯怵，畫皮揭去就一尊骷髏，再埋葬一次就是了。蒼天無玄，玄的是遮天蔽日的雲霾，那是水蒸氣上竄下跳在瞎折騰。地震無玄，玄的是從前臆想鹹魚翻身的神話，迄今依然摸不透預知的要訣。生死無玄，玄的是生的無助與死的無奈，但比起周邊動植物的生命周期，大可釋然。人本無玄，玄的是故作深沉，居心叵測，以淺薄應對無知，以陰鷙應對率真，詐唬詐唬弱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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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理業務悄然興起，走俏市場。考試能找槍手，身份能冒名頂替，生孩子能調包，死人能找替死鬼，天文能偷天換日。性愛也能代理，古有寶姐姐冒充林妹妹，今有換妻換夫。突然想，這生病能不能代替？可行的話，想必是全社會最高尚的行業和從業誌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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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正永遠是相對的。事物之正屬於階段性的必經過程，居正之前非左即右，居正之後逐漸回歸到原來的傾向，進入新一輪正與斜的博弈循環，不會在正的平台期滯留太久。古今中外，司法界懲治罪犯有過完全公正的判決嗎？我以為從理論上講就不好說了，不然刑期就不該判決到年份月份為止，而對日、時忽略不計，每一次量刑無不存在偏輕或過重的司法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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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無視正邪。鴉片、甲午、馬島、科索沃、伊拉克，典型的恃強淩弱，邪惡的侵略者照勝不誤。回溯宋明二朝，統治者再昏聵再腐朽，經濟和社會發展水平豈在蒙滿之下？戰爭結果大大阻礙了華夏文明的曆史進程。日寇上世紀發動三場大規模戰爭，前兩次均以完勝收場。落後可能挨打，軟弱肯定挨打。戰爭無視正邪，善良與軟弱近義，幼稚與愚昧同意，任何幻想都將禍國殃民，貽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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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聞不問社會輿論的政府必然會遭遇社會的強對抗，遲早被民眾所唾棄。然而，完全被社會輿論牽著鼻子走的執政者不僅沒有好出息，難有大作為，而且事與願違，必將引發更大的社會動亂，走進曆史的死胡同。前者是暴君的必然下場，後者是庸政的庸常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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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不可一味追求精細化。肉精到極點叫骨頭，人體榨幹水分，就是一副幹癟的骨骼。終日飽啖精肴細饌，不沾五穀雜糧，健康堪虞，壽數縮短。把精致推向極致，勢必抹殺人的隨和、寬容、厚道和生動，使人望而生畏，視若瘟神。代數有分母分子的商數關係。無泛泛之交，結交不到推心置腹的摯友；聽不進鄉諺俚語，無法催生格言讜語；不博覽翰林，難以博取文化精粹。金字塔的光芒聚焦在塔的尖頂，誰敢斷言，金字塔偌大的底座是可有可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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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供電緊張，經常拉閘停電，如果事先不作預告，停一次電我罵一回娘。今天，我真該好好叩謝當年隔三差五的停電，定期不定期地迫使自己闔卷輟筆，借一支明哲的燭光，禪靜入定，凝神內審，讓心情卸下求知與明誌的俗念，讓俗念出離膚淺與浮躁的俗體，靈魂漸漸出竅，在書齋裏倜儻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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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有野性，在城堡邑居久了，憋屈成一頭猶鬥的困獸，萌動棄城出逃的遐念，去鄉郊，去島嶼，去林泉，去一切看得見泥土、聞得到野鶩啾啾、望得到野蒿勃勃的地方，采擷南麓，放牧北坡，濯足東澗，捕撈西塘，在枕石蓋雲的一方淨土安營紮寨，蟄伏它幾日。間或訪婢問奴，與翁媼竹下品茗，倏爾呼男邀女，闖進農庭，麇集在八仙桌和竹椅子嬉笑吃喝。“自由”是主謂結構，改成動賓結構叫“由自”，任由自己的性子和情意。圍城心理折射的是人對自由的渴望，而自由恰恰來自於兩個自然，大自然與自由人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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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已入定，心未禪靜，孤獨與淒清垂憫。流星劃破天庭，刺痛憑欄者的眼睛。長風過耳又掠目，咻咻追問我的視聽。我笑而不答，因為我聽到的是籟的無聲，看見的是玄的隱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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輟筆之時，喧囂的甬城夜色漸濃。有人在群歡，有人在孤憤，有人眉飛色舞，有人麵無表情，可謂天道人道各行其道，你樂我樂各得其樂。叩問蒼天，人是什麼？參照蒼天，人癲狂什麼？麵對蒼天，人紛爭什麼？把公幹給幹淨了，把家務給務實了，沏一杯好茶，點一支香煙，伏案開卷，與古今中外的智者去聊聊天、談談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