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5章 大學四年級 (8)(3 / 3)

大字底下還有一行小字:三部一局監造。我問她這是什麼意思。她說三部是公安部、人事部、勞動部,一局是技術監督局。然後順嘴嘟囔道:監造歸監造,錢可是我自己出。旁邊有人把話頭接了過去,說不管誰出錢,總是國家監造。這是政治待遇,表明了國家對她的重視——別人想買還不賣給他哪。這位瑰寶把嘴閉了起來,臉上掛上了冷峭的微笑。那副手銬之中,她有一雙很美麗的手。

大學四年級時,你還會收到個人用品公司的郵購廣告,推銷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產品目錄上注明了是“外出用具”。從名字來看,它該是牙刷、旅行包,男人用的剃須刀,女人用的唇膏。但從圖片上看,和這類用品有很大距離。那些東西怎麼看怎麼像些腳鐐、手銬,而且價格不菲。不管賣多少錢,總不是好東西。假如這些東西要給我們戴著,還要我們來出錢,簡直是豈有此理。但我表哥的房客每人手裏都有一大堆,而且還在不斷地買。我問她們為什麼要買,回答是:“閑著沒事,總要買點東西”,“出門總要戴,這是個門麵”或者“這是首飾”。我表哥從來不買這種東西,他自己用不著,給別人買嗎,他說是:這太肉麻了——我看他是舍不得錢。但他說得也有道理。禿頭來時戴著一副不鏽鋼手銬,後來撬壞了,但他還保存著,說是綠頭發女孩給他買的,留著作紀念:看上去是有點肉麻。報告會結束時,有人用絲帶把那副大手銬拴好,掛在我們那位校友的脖子上,使她看起來像個前線下來的傷兵。這是合乎道理的,這東西太重,會砸壞東西,更會把自己砸壞。兩個保鏢夾住她,把她架了出去,上了一輛裝甲運鈔車——她住在香山公寓,那是國家級的公寓,出來一趟要國務院批。

聽完了報告,我回到公寓裏,替我表哥值班。我不喜歡坐辦公室,喜歡搬把椅子坐在走廊裏,和房客們聊天。說起我們這位校友,房客們都知道。知道她戴著一副貧化鈾手銬,知道她住在香山公寓,還知道她是個傻逼。對圖林獎她們沒有敬意,還說越能得獎越是傻逼——要是誰能把諾貝爾獎得來,他才是個大傻逼。這些話也有點道理。意外的是,她們被關在籠子裏哪兒都不能去,消息反而比我靈通了百倍,連我剛剛在會場上問什麼叫三部一局都知道了。我問她們怎麼知道的,403室的房客朝前努了努嘴。在她麵前的終端台上,放著一台黑色的Roax機,和光纜連著,光纜連著網絡。

我們學校裏也有網絡的終端,但和這裏的大不相同,設備水平差了兩代。我們那裏要受種種限製,他們這裏一點限製都沒有。拿電影來打比方,我們的終端是PC級,她們是X級的。這道理很明白:我們在校園裏,怕我們學壞。她們被關在這裏,不怕她們學壞。假如她們做了壞事,自會有人用藤條抽她們的脊梁——連我們那位學長兼國之瑰寶也不例外。當然,她有政治待遇,所以用馬來西亞的藤條,請新加坡的劊子手。此人乘一架公務機從新加坡飛來,抽完以後吃兩個漢堡包,又飛回新加坡去。當她被抽得慘叫時,劊子手還會用鳥語來安慰她說:小姐,你是國寶啦;別這樣叫啦。待遇歸待遇,所有的費用都是她自己出:請人的錢、飛機錢、藤條錢,還包括劊子手吃的兩個漢堡包。

大學四年級時有種感覺,人們好像不再像過去那樣怕我們學壞了。所謂學壞,無非就是調皮搗蛋、逃學、得零分、不想進黑鐵公寓。我隱隱地感到現在學壞已經晚了。千辛萬苦考進了大學,千辛萬苦念到畢業,都是為了進黑鐵公寓。現在要下個決心不進來,總是心有未甘。我禁不住多想黑鐵公寓的好處,尤其是那台Roax機。從寄來的廣告和說明材料上,我知道那是一種技術奇跡,使我魂夢係之。想買必須先定下自己要住的公寓,這種機器隻準安裝在公寓裏。但定公寓我還有點猶豫:別的尚在其次,挨打這一條,不管打屁股打脊梁,打得像蘋果還是打到像茄子,總歸是有點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