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兒這幾天的心情不是很好。她現在已經十歲了,那個世界的爸爸已經五十歲,她記得高考後的那個夏天,她對爸爸說:十年後,她要給他操辦五十大壽,然後他就過著再也不用為錢發愁的日子……
林可兒不願去想,想多了她就要掉眼淚。
“世上隻有爹爹好,有爹的孩子像塊寶……
“小姐,豆豆覺得還是娘親好。我爹老是喝酒賭錢,還不起賭債把我給賣了……”
“我的爹爹當然和你的爹爹不一樣嘍,”林可兒眼疾手快,那隻田雞終於落進了她的魔爪。“爹爹最疼我,爹爹是上從頭發尖,下到腳指甲哪裏都是最好的。”
“……小姐的娘親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啊?”
“……”
這個小丫頭,有沒有腦子,所謂哪壺不開提哪壺。
……娘親,如果小豆豆不提起來,林可兒幾乎都忘了自己應該還有個娘這件事。
那個女人,在林可兒十歲的生命曆程中隻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她一生下來的時候,那當口她渾渾噩噩的,大頭朝下,又被狠狠地揍著屁股,哪裏能看得清啊。還有一次就是她滿月的時候,被惠姨偷偷摸摸地抱到一個黑房子裏。那個女人背對著她,林可兒隻看見她頭上的一枝珠花在顫顫地抖。當時的林可兒心裏實在是大憤怒,這是個什麼破媽!比王如花差得多了去了,她才不稀罕呢!
“……小姐的娘親長得是什麼樣子呢?肯定比三夫人四夫人都要好看,因為小姐你比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好看多了……”
“豆豆!!!”
林可兒嚇了一大跳,手裏的田雞差點蹦了。小豆豆麵如土色,得改叫土豆了。
黎遠清正站在她們的身後,臉色鐵青,兩眼充血,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那樣子恨不得立刻擰了小豆豆的脖子。
林可兒就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梁骨嗖嗖地往上爬。黎遠清在家裏從來都是一副文縐縐的君子模樣,小豆豆的閑話竟然有這麼大的威力,把個君子一下子竟變成野獸了。……不過那個死丫頭也真是大嘴巴!沒事瞎說什麼!
“爹爹!”林可兒笑得陽光燦爛,“看看籽兒抓的田雞,這花紋多好看啊,明天是金元寶的生日,您說這個當生日禮物好不好?”
黎遠清的手指輕輕地撫平他的籽兒亂糟糟的頭發,努力地把臉皮撐開,擠出一個親切的笑。
“籽兒又淘氣了。哪有拿田雞當禮物的?不能老是欺負人家。你去年的那幾條螞蟥,害得他到現在看見麵條還惡心呢。”
“那怎麼處置這隻田雞呢?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啊。這樣吧,我看爹爹這幾天臉色不太好,我今天親自下廚,給爹爹您做個田雞荷葉湯吧……”
黎遠清看看小丫頭手裏攥著的東西,兩隻眼睛凸凸地鼓在外麵,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沒有下頦的大嘴巴一開一合……要是湯裏有這個東西……黎遠清一陣作嘔。
林可兒一把擼下了紮頭發的絲帶,牢牢地係在田雞腿上。她一手牽著田雞,一手牽著黎遠清,一路上嘴裏唧唧呱呱,終於逗得黎遠清微微地笑了。林可兒暗鬆了一口氣,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豆豆那笨鳥嚇一嚇就算了,可千萬別把她趕走啊。
“……籽兒,”黎遠清停了下來,蹲下身子,指尖輕輕地劃著林可兒的鬢角,“籽兒,你為什麼從來不問你娘?你不想知道她在哪裏嗎?”
怎麼還沒個完了?籽兒的娘在哪裏關林可兒屁事!
“籽兒隻有爹爹就夠了,籽兒永遠是爹爹一個人的籽兒。爹爹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爹爹,有爹爹,籽兒就是個寶,籽兒就是天天要飯也開心;沒有爹爹,籽兒就是根草,就是跟神仙在一起籽兒也難過……爹爹你是不是不要籽兒了?爹爹你是不是要把籽兒送給那個娘?爹爹好狠的心,哇——”
林可兒不由得大放悲聲。那個叭嗒葉子煙的爸爸啊,他現在還好嗎?他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平生最大的享受就是看著姐弟倆在他麵前嬉戲;最最驕傲的事情就是向別人炫耀他的寶貝女兒。他沒有一般農村人的重男輕女,弟弟狗剩隻比她小一歲,最初的目的是生個孩子給她解悶的,因此連個名字都懶得好好地取一個。他給女兒捉螞蚱,紮風車;他給女兒紮小辮子,把紅紅的寇丹花瓣細心地覆在她的指甲上;沒錢繳女兒的學費,他瞞著家裏人去賣血……為什麼,為什麼那天他要和狗剩出去啊,為什麼她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啊……為什麼她現在連他的模樣都記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