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齋,是陳子越在黎府傳道授業解惑的地方。
他是榮昌國有名的宿儒,才華橫溢學貫古今,卻不屑官場,淡泊名利。對遊嘯山林恭耕田畝世外高人的生活很是向往,可從來沒動過去做那種傻事的念頭。
他自認為讓他這麼個文弱書生擼起袖子擔水劈柴,卷上褲腿耕田耙地,那不是趕鴨子上架,那是要他的命呀。所謂大隱隱於市,這也確實適合他。試問深山老林裏有美酒佳肴麼?有絲竹管弦麼?有新聞奇談麼?讓他跑到那種地方去隱居,沒被累死先就把他給憋死了。哪裏能像現在這樣,這日子過得忒舒心。
陳子越雖然不是很喜歡黎遠清,總覺得他心機過於深沉,但也承認他是個坦蕩蕩的君子,又是他的同門師兄,半推半就的就留了下來。
陳子越正襟危坐,看上去挺像那麼回事兒。這幾個學生還算不錯,雖說比起他這個聰明絕頂的老師來是難望項背,不過上天生人,總是有差別的嘛,他陳子越對自己要求不嚴格,對他人也是很寬容滴。除了黎家四兄妹,大將軍李振的兒子李劍聲、京中巨富金銀的兒子金元寶也因久仰他的大名拜在門下。
陳子越掃一眼高高的講台下似乎正在認真研讀的學生們,雖說在他看來,他們學的那點東西隻能算得上小零小碎,不過在這京中的同齡人中也是佼佼者了。
正當陳子越無聊地要打瞌睡的時候,林可兒來了。
林可兒帶著她的丫頭豆豆,捧著硯台、墨盒、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翩然地站在了墨香齋的門口。
孩子們精神一振,個個目光炯炯地看著。陳子越也暗暗納悶,黎遠清有這樣的女兒麼?他也不作聲,看這小姑娘要怎麼做。
林可兒華麗麗地一笑。就像有無數朵看不見的鮮花,一刹那間在她的身邊悄然綻放,連耀眼的陽光也一下子柔和起來,徐徐的清風似乎也停駐了。
黎家的四兄妹早就見怪不怪了,看著老師和那兩個傻子的呆像,心裏哧哧地笑。這個小魔頭來了,老師的好日子到頭了,以後天天都有好戲看了。
“哇,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夫子?!”林可兒一臉的崇拜仰慕,“早就聽爹爹說,陳夫子天縱英才學貫古今,我還以為您是個鶴發童顏道骨仙風的老頭,原來卻是位翩翩濁世佳公子!夫子大名小女如雷貫耳。夫子德操高潔,如青鬆映日如紅梅傲雪;夫子才華橫溢,琴棋書畫妙絕天下,古今中外無人能及其中萬一……小女對夫子的敬仰之情就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又如兩輪日月曆久彌新……”
陳子越的嘴巴越咧越大,這丫頭可真會說話!是個冰雪聰明的妙人兒,眼前的這幾個學生加在一起也沒她的半分伶俐。那個幹巴沒味的黎遠清還能造出這麼個極品女兒,嗯,自己也得娶個老婆生個孩子把他比下去才好……
“你叫什麼名字?想做我的學生嗎?”
“啊呀,夫子您真是善解人意心有靈犀……小女叫作黎可林,夫子您就叫我可兒吧。”
黎家的四兄妹豎起了耳朵。黎可林?黑籽什麼時候改名字了?幾個人相視一笑。是啊“黑籽”這個名兒很容易就讓人想起看門的黑子——沒準兒就是一個名字呢。
“可是……”陳子越想說,可是你那麼小,我從哪兒開始教你呢……
“可是可兒沒有表達為人學生該有的心意對不對?老師您這樣想不是對可兒的小看而是您對自己太沒有信心了。您這般風神俊朗飄逸出塵神仙般的人物,可兒就是忘了吃飯喝水拉屎放屁也不會忘了對您的心意……”
林可兒從豆豆的一個小布袋裏掏啊掏啊掏出一捧東西來:一大把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還有幾莖從花園裏折來的殘花敗柳。
“老師,”林可兒一臉真誠地一步步逼近講台上的陳子越。“若問什麼代表我的心?月亮難表我的情!可兒隻以一捧凝日月之芳華,聚天地之情思的瑤草奇花,暫表學生的欽佩之情……”
陳子越哭笑不得,那張臉也是一陣扭曲。……花!雖然隻是那麼幾朵……
黎家四兄妹還有李劍聲金元寶,一個個瞪圓了眼睛,伸長了脖子,掏幹淨耳朵,他們在等待……
“啊——嚏!!!!!!!”
真是山崩地裂日月無光啊……
陳子越對家花野花所有的鮮花一律過敏,所以他隻能來個大隱隱於市……沒想到還是天有不測風雲……
“啊,老師您同意了?……學生明白了,您不用頭點得那麼厲害,學生都要受寵若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天飯桌上的氣氛很怪呀。
林可兒的碗裏各色菜肴堆成了山峰的形狀,她就埋在飯碗裏大口刨飯大塊吃肉,一邊悄悄地打量著幾個人的臉色。
大娘的臉色很不好看。她的臉色一直都跟張死人臉似的沒看頭,黎琛的那張木頭臉大概就是從她那兒遺傳來的。二娘跟林可兒一樣正在全力以赴地跟飯菜做鬥爭,引來三娘和四娘毫不掩飾的嘲笑。黎遠清跟平時一樣溫溫潤潤的,斯斯文文無聲無息地嚼菜喝湯。那四個兄妹看上去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雖說跟平時也沒太大的不同,但是就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林可兒暗暗奇怪,她不是做賊心虛的人啊。
可看到黎遠清的那個優雅樣子,林可兒就想得來點什麼不一樣的才好。吃飯就要有個吃飯的樣子,香噴噴,美滋滋的,那才能吃得飽吃得好。就跟小豆豆拉屎總要咬著牙瞪著眼憋紅了臉,才能把肚子裏的陳貨出清一樣。
“黑籽,吃飯不要這麼咯吱咯吱呼嚕呼嚕的,就像……”
“就像豬一樣!”黎瑤脆脆地接口,“黎可林你別看我,我知道有食不言這話,沒看見我現在已經吃過了?”
“黎可林?”大娘暫時丟下了吃飯方麵的問題。“瑤兒,黎可林是誰?”
“就是吃飯像豬似的那個人呀,”黎瑤笑得眼睛彎彎的,就像兩彎月牙兒。“黑籽現在叫黎可林了。今天才改的,就在墨香堂。——對了,陳夫子今天下午早早地就休息了。他不停地打噴嚏,我數了,一共是一百一十四個,劉劍聲說是一百一十六個……大哥,你數了多少?”
“大哥和我數得一樣多,是一百一十七個……”黎瓏趕緊放下碗,衝著林可兒齜牙一笑,“我們都想看看陳夫子打噴嚏的樣子。金元寶有好幾回把花帶到門口最後又悄悄地扔了……”
“真是沒想到,夫子打噴嚏的氣勢這麼驚人……”黎玥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眼睛比桌子上點的燈都亮。
大娘的臉更冷了,用刀挫一下,都能掉下冰渣來。
“籽兒,先說說看,黎可林是怎麼回事?”黎遠清的筷子再也拿不住了。
“對籽兒來說,爹爹是獨一無二的,是絕無僅有的,天下之大,芸芸眾生,隻有溫潤如玉坦蕩君子的您才有資格做籽兒的爹,對不?”
黎遠清嗯了一聲,雖然盡力繃著臉,但是眉毛梢兒都得意地抖抖的。
“對爹爹來說,籽兒也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對不?”
黎遠清等著她下麵還能掰出什麼來。
“籽兒這個名字,凝聚了爹爹您太多的愛護,每次聽到這個名字,籽兒就覺得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即使外麵是冰雪酷寒,滴水成冰,籽兒也如沐春風……”林可兒眨巴著大眼睛,無比的深情。“所以,籽兒覺得,天下之大,隻有您才最有資格叫這個名字,這個名字隻應屬於爹爹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