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冷酷的鷹眼巡視周遭,薄唇抿起,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林子裏。
顧偕臧嚇得懵了,霍啟卻捂著左胸上的傷口衝她吩咐:“他已經走了,你過來——”顧偕臧慢慢過去,霍啟伸出纖長得有些過頭的食指和中指,在皮肉發出的聲響中取出一粒金黃色的鐵片。整個過程沒有皺下眉頭,漫不經心如睡眠過程中身體下意識進行的微動。黑色的衣料卻並沒有被鮮血沾染分毫,反而渲出了奇怪的淺藍色。
霍啟將彈片丟掉,另一隻手的指尖一抹團淺藍,猛地抬身,用力劃在顧偕臧白皙的額頭上。額間傳來的異常濃重的血腥味道使顧偕臧幾欲驚呼,霍啟道:“你可以讓別人忘記你的容顏。”
顧偕臧翻看著他的傷口,停了下,疑惑地問:“什麼?”
“我們是殺手,殺手不成功,不能讓別人記住相貌——隻要你想,除了我們,沒有人會記住你的臉。”霍啟蹙眉看著她的動作,淡淡地說。
“剛才是什麼人——”
“袁安。他一定認為他完成任務了。他之所以不來檢查,可能是因為傳訊。”
“傳訊?”
霍啟閉眼,沒有回答。顧偕臧看了看他的傷口,擔心地問:“你的傷……重不重?”
霍啟喉結一動,頓了頓:“不重。”
顧偕臧抿著唇,笑得篤定,像是很確定霍啟的話不過是敷衍。霍啟看著她,無奈地道:“好吧,很痛。”
顧偕臧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起身,雖然霍啟覺得很沒有必要,但沒有拒絕。
無聲地走了一段路,二人視線偶然交會時,霍啟猛地變了眼色,深深地出一聲氣,像是呻吟似的,打破了寂靜。
他此刻的俊美是真實柔和的,而不像彼時那樣迷離飄渺。彬彬有禮地笑著:“偕臧,你其實這麼善良、這麼溫柔,不必要太仇恨秦琛。”
顧偕臧周身的氣質開始變得凜然,臉像陰雲一般黑。一下就鬆開了他的胳膊,冷冷地道:“你說什麼!”
霍啟的眸子在和煦的陽光下眩耀,語聲懇求,像是從心髒裏絞出來的一樣:“在我醒來後,告訴我,我的名字是楊雲然——求求你。”停了下,帶著幾分不確定地望著顧偕臧,又堅定地抿了抿幹涸的嘴唇,“你一定會告訴我的,是不是?”
顧偕臧莫名其妙地眨了下眼,就看到他神情古怪——其實也不算是古怪,他的神情一下就變了,變得跟初見是一模一樣,而不是適才的情形。
霍啟看著她,獰笑著,笑了一陣又不笑了,眸中倏然沉澱著深深的孤寂蒼涼:“你怎麼了?再愣就中午,很熱——很討厭。”說最後半句話時,他厭惡地瞅了瞅漸漸濃烈的日光。
顧偕臧懸著的心不知不覺忘記了他的傷,他快步走在前麵,她沉默跟在後頭。瘦小的個子走不了那麼快,被落下一大截。
霍啟腳步一滯,默默地等她跟上。顧偕臧咬咬牙,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叫道:“楊雲然?”
霍啟怔了怔,胸口一痛,長吼一聲跪倒在地。懷中不知何因掙紮得火燒般疼。自沒有傷口的右胸——心髒的部位,竟淌下紅色的新鮮血液。而左胸的傷口開始猙獰恐怖地向上蜿蜒,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洞……
顧偕臧嚇得臉色蒼僵,慘叫一聲,踉蹌退了幾步,被石子絆倒,摔在軟軟的草坪上。
一把精美的黑色長笛從黑洞中不沾汙穢地落了出來,無人把它撿起,卻怪異地發出了樂聲。
顧偕臧好樂,雖然這曲子的旋律已經有上百年曆史,但——這是名動天下的《慕華謠》啊!
她早該想起——桓朝的第二任國君的名字,就叫楊雲然!
楊雲然額頭滲出冷汗,抱著頭跪在地上,藍色的血液漸漸自身體裏流幹,他現在已然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
借著璀璨的陽光,顧偕臧與霍啟最後對視一眼。
他站了起來,左胸的“黑洞”愈合不見——他已經有了右邊的跳動著的心髒。
他的樣子,瞬時森然若蘇醒的盤古巨神,美麗安靜卻似沉睡的愛洛公主。原來這麼多的絢爛和這麼多的氣質都可以在同一時段、同一個人身上,像華胥境一般看過。
袁安突然放下手中的槍,耳朵邊傳來一個嘶啞中帶著深情、悲痛和難以置信的聲音:“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