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裏的音樂》作者:格魯格·貝爾(2 / 3)

“這怎麼可能呢?”

“什麼?”他對我並未相信而深感意外,“也許我沒很好說清楚,”他的樣子有點沮喪,“我這是核蛋白電腦。它們就像DNA,但能進行信息交換。你知道一個單細胞能有多少核苷酸對嗎?”

我離開最後一堂生物化學課已經很久了,所以當然隻能苦笑搖頭。

“差不多有二百萬。加上已變形的核糖體結構——它們有一萬五千個,每一個的分子量在三百萬左右——你考慮過這裏的組合數和排列數嗎?RNA看上去像一條長長的螺旋形紙條,被核糖體包圍著,它們被認為是編製蛋白鏈的指令……”他的眼睛發亮,簡直有點眼淚汪汪,“而且,我還沒有指出每個細胞不僅是獨立的實體,而且還是相互合作的。”

“你在培養皿中消滅了多少細菌?”

“不大清楚,大約有十億吧。”他笑著說,“你問到點子上了,愛德華,它們能和一顆行星上的全部居民相比,是大腸杆菌型的居民。”

“公司為此而開除你的嗎?”

“不,他們其實並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我在繼續合成這些分子,擴大它們的尺寸和複雜性。當我發覺細菌功能有限時,就抽自己身上的血,分離出白血球,把新生物芯片注入進去。我觀察它們,把它們放入迷宮,提出某些簡單的化學課題,結果它們表現得極為出色。後來有一次,我忘記把實驗室電腦中的文件加密就存儲起來。湊巧被某些領導發現,他們猜到我在幹些什麼,於是一場軒然大波就此掀起,鬧得可真凶哪!他們認為我的工作將導致社會安全部門釘住公司不放,還要求銷毀我的成果,清除我的程序。命令我殺死白血球,天哪,簡直豈有此理!”弗吉爾穿上衣服,“當時我隻有一兩天時間,我已分離出最複雜的白血球細胞……”

“有多麼複雜?”

“它們上百個細胞集合成一群,每群都像10歲的孩子那麼聰明。”他停了一會觀察我的臉色,“還在懷疑嗎?要不要我告訴你,一個哺乳動物的細胞內有多少個核苷酸對嗎?我專門在電腦上編過程序,白血球裏能有一百億個核苷酸對!愛德華,它們沒有巨大的身體需要關心或消耗精力。”

“好吧,”我說,“我算是服了。接下去你還幹了些什麼?”

“接下去我就把這種白血球和自己的血液混合起來,用注射器注入自己體內。”他扣上襯衫上的紐扣,沒有把握地笑笑,“我為它們編製了一些程序,這之後它們就開始了自己的生活道路。”

“你為它們編製了繁殖或複製的程序?能進化得更好嗎?”我問。

“我想它們能發展某些特性,那還是生物芯片在杆菌階段時就具有的。白血球之間能夠互相交流,它們肯定能吞食其它類型的細胞,或加以改變。”

“你真是發瘋了。”

“但你自己見到了屏幕上的圖像!愛德華,從那時起我就沒有得過疾病。從前經常傷風感冒,現在卻覺得自己好得不能再好。”

“可它們在你體內總在尋找並改造什麼……”

“它們現在每一群都和你我同樣聰明。”

“我說你精神完全失常啦!”

他卻隻聳聳肩。

“他們開除了我。他們以為我會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施行報複,因此命令我離開實驗室。三個月的時間已經過去,我始終沒有機會了解自己體內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

“那麼你……”我不停在盤算,“你的體重減輕是因為它們改進了脂肪的新陳代謝,使骨骼更加強壯,你的脊椎被完全重組……”

“現在就是讓我睡從前那種舊床墊也再不會腰酸背疼了。”

“你的心髒看上去有點異樣。”我說。

“我對心髒的事倒一無所知。”他湊近屏幕並細看,“脂肪的事我是估計到的。它們改善了新陳代謝,最近我不怎麼感到饑餓,其實我的飲食習慣並沒有多少變化——仍然喜愛從前喜愛的那些食品——但不知怎的我變得隻吃所需要的食物。我不認為它們已經掌握了我的大腦。它們肯定掌握了所有的腺組織,但不明了總體情況,你懂我在說什麼嗎?它們還不了解我——就是坐在這裏的我,但它們肯定對我的生殖器非常了解。”

我瞟了一眼屏幕又移開了目光。

“哦,它們真幫了我的忙,”他猥褻地笑著說,“你知道我和美人坎迪絲搞在一起的事情嗎?我當時還不太黑,外表和穿戴都挺棒。我的這些小天使讓我們鬧得通宵達旦,它們每次越來越聰明,越來越狂熱。”笑容又從他臉上消失,“但有天夜裏我發現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當時我嚇得真夠嗆,以為事情失去了控製。我擔心它們已經穿越血腦屏障並掌握了我,了解到大腦細胞的真正功能。於是我發動一場戰役:我估計它們穿越皮膚的理由是:在皮膚表麵上建立相互聯係要比通過肌肉、內髒、血管建立聯係容易得多,於是我買來石英燈……”他發覺我的詫異目光後又補充說,“過去在實驗室裏當我們要毀滅芯片中的細胞時,就讓它們接受紫外線照射。現在我交替使用日光燈和石英燈來治療,結果它們再也不爬出表麵了,但我也被曬得夠嗆。”

“你有可能會得皮膚癌。”我提醒他。

“放心,它們會像警察巡邏隊一樣照管我呢。”

“好吧,我已檢查過你,你也告訴我一大堆難以置信的故事……還需要我幹什麼嗎?”

“我並不像表麵那樣無憂無慮,愛德華。我很煩惱,我想在它們掌握我大腦以前找到控製它們的途徑。你想一想,它們現在成萬上億,每一個都那麼聰明,還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合作,所以我算是這顆行星上最聰明的人了,但是事實上它們剛剛起步,我可不希望它們接管我的權力。”他的笑容有些憂鬱,我的脊梁同樣流過一股寒顫,“或是偷走我的靈魂,懂嗎?我想請你想出一些限製它們的方法,比如說能把這批小鬼餓死嗎?好好想想吧。”他扣上襯衫,給我一張寫有地址和電話的紙條,走到鍵盤前,消除了屏幕上的圖像,刪掉所有檢查的數據,“給我打電話,號碼隻限你一人知道,別告訴任何人。抓緊點。”

弗吉爾離開檢查室時已是淩晨三點。我取了他一些血液準備進行化驗,同時握握他那雙潮濕而發抖的手。他半開玩笑地告誡我:別從血液樣品中攝取任何東西。

回家前我對他的血液作了一係列化驗,其結果要等第二天才能出來。

第二天的午休時我得到了結果,同時毀掉所有的血液樣本。我完全機械地像機器人在操作,幾乎花了不眠的五晝夜才接受了檢驗的結果。他的血液看起來完全正常,但儀器認為他受到了感染:白血球和組胺數都極高,我直至第五天終於確信了這一點。

蓋兒在我之前回到了家,那天晚上本該輪到我做飯。她往家庭影視係統塞進一張從幼兒園帶回的光盤,讓我欣賞學齡前兒童們創作的彩色圖畫。我默默地看著又默默地和她一起進了晚餐。

夜間我做了兩個噩夢,夢境表示我已承認了這些事實。我輾轉反側,把被單揉得一塌糊塗。在第一個夢中我夢見超人的母親克利潑頓行星在毀滅,億萬個超人天才在火焰中死去。這個夢多半是由於我毀去了弗吉爾血液的樣本而做的。

第二個夢更為荒唐:我竟然夢見大紐約市在強奸一個婦女。夢境結束時她生下許多小城市胚胎,全都包著半透明的的囊膜,浸泡在難產的血液中。

第六天早上我給弗吉爾掛了個電話,鈴響到第四聲時他才去接。

“我已有了些結果,”我說,“不過不是結論性的,我想和你當麵談談,別在電話裏。”

“好的,”他說,我聽得出他的聲音困乏,“我現在在家裏。”

弗吉爾的住宅在湖濱一幢豪華高層建築裏。我乘上電梯,在電梯中一麵聆聽音樂一麵觀賞廣告全息圖,那裏向人們展示各種商品、待租空房以及本周樓內主婦可參加的社會活動。

弗吉爾本人開了門,他以手勢邀我進去。他身穿格子長袍,長長的袖管,趿著一雙家常便鞋,手中握有一個熄滅的煙鬥,默默地穿過室內坐在軟椅上,手指不停地撚轉煙鬥。

“你被感染了。”我說。

“是嗎?”

“這是我從化驗中能得到的一切,我無法申請到使用電子顯微鏡的許可證。”

“我並不認為這是感染,”他說,“不管怎麼說它們是我自己的細胞,這也許隻是……它們存在的某種象征,很難希望我們一下子就能搞清楚一切。”

我脫去外衣。“聽好,”我說,“你已使我越來越為你不安了……”

可他臉上的表情迫使我噤口無言了——這是一種奇怪的狂熱的幸福感,他眯緊眼睛望著天花板,噘起嘴唇。

“你怎麼啦——喝醉了嗎?”我問。

他搖搖頭,然後又很慢很慢地點點頭。“我在聆聽。”他說。

“聽什麼?”

“我不知道。這根本不是聲音……就像音樂一樣。這心髒,這血管以及所有在動脈裏和靜脈裏流動的血液都在翻騰……是血裏響著的音樂。”他用憂鬱的眼神望著我,“你今天怎麼不去上班?”

“我今天輪休,不過蓋兒在上班。”

“能留下來陪陪我嗎?”

“大概行吧。”我聳聳肩說,然後我以懷疑的視線掃射房間的每個角落,企圖尋找成堆的煙蒂或包著麻醉劑的紙包等等。

“我不會幹蠢事,愛德華,”他說,“也許我是錯的。不過我覺得有件大事正在發生,我捉摸它們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我專注地盯著他,他卻完全不注意我,像是某種內在的過程整個俘虜了他。當我請求來杯咖啡時,他隻是朝廚房方向揮揮手。我燒了一壺開水,從櫃櫥裏拿了一罐速溶咖啡,帶著杯子回到原處。弗吉爾依然幹瞪著眼坐著,頭部左右晃動。

“你總是明白無疑地知道自己會成為什麼人的,對嗎?”他問道。

“多半是這樣吧。”(待續)馬少皇圖

“婦科醫生,就是你踏上生活的正確一步,你沒有走錯……而我就不一樣。我有目標,但我卻不知道方向。好似一幅沒有道路的地圖,僅有地理位置。還有我總是藐視一切,對所有人都這樣,除了我自己。我甚至對科學也抱有這種態度,科學對我來說隻是一種手段。我很奇怪自己居然能有如此出色的成就……我甚至恨自己的父母。”

他突然緊抓軟椅扶手。

“你有點不舒服嗎?”我問道。

“它們正在和我談話。”說這話時他的雙眼是闔著的。

有一小時左右他像是睡著了,呆若泥雕。我給他號了號脈,跳動得均勻有力。我又摸摸他的前額——微微有點涼意——後來我去給自己煮了咖啡。當弗吉爾最後睜開眼睛時,我正由於無事可做在翻閱雜誌。

“真無法想像時間對它們是如何流逝的,”他說,“它們總共不過花了三四天工夫來理解我們的語言和人類文明的主要觀念。現在它們正繼續熟悉我,直接和我對話,就在當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弗吉爾說,有好幾千個探索者接通了他的神經元,但連他自己也搞不清其中的細節。

“你知道嗎?它們的工作效率高得要命,”他補充說,“不過至今還沒對我造成傷害。”

“我應該送你去醫院。”

“醫院能幹什麼呢?你想出了什麼辦法來控製它們嗎?它們畢竟是我的細胞啊。”

“我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們可以設法餓死它們,隻要找到它們在新陳代謝中的區別……”

“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想擺脫它們,”弗吉爾說,“它們又沒對我幹什麼壞事。”

“這你怎麼能肯定?”

他搖搖頭,然後豎起一根示警性的手指。

“肅靜!它們正在企圖掌握空間概念,這對它們是極不容易的。過去它們是按照化學物質的濃度在確定距離,對於它們來說,空間就好比是滋味的強度而已。”

“弗吉爾……”

“聽著!好好想想,愛德華!”他以激昂的口吻說,“看吧,我體內出現大事啦!它們在通過體液相互聯係,在透過細胞膜傳遞化學信息。它們在製造什麼新的東西——是病毒嗎?用來運送存儲在核酸鏈裏的數據。它們可能具有RNA的形式……我就是這麼編程的……但還有原生質狀的結構……也許這就是你的儀器認為存在感染的原因——它們都在我的血裏聊天,交換信息和體驗,有同級的,有上級的,也有下一級的。”

“弗吉爾,我還是認為你應該去醫院。”

“這是我的命運,愛德華,”他說,“我是它們的宇宙。它們對新發現的世界非常驚奇……”

弗吉爾重新緘默,我蹲在他椅旁,把他衣袖朝上卷起,整條手臂上滿是十字交叉的白色線條。當我打算去叫救護車時,他站起來伸個懶腰說:“你想過沒有?即使做個簡單動作,我們每次會殺死多少細胞?”

“我得去叫輛急救車。”我說。

“不,你別叫!”他堅定地說,“我說過我沒病,而且我有權安排自己的事務。你知道他們在醫院裏會對我怎麼幹嗎?他們隻會像原始穴居人修理石斧那樣來修理電腦,這必然是一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