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裏的音樂》作者:格魯格·貝爾(1 / 3)

《血裏的音樂》作者:格魯格·貝爾

我想,自然界存在一條至今誰也不曾注意的法則:每時每刻都有數以億萬計的細菌、微生物之類的東西在誕生或死去,如果不考慮它們的整體數量和累積效應的話,那它們是沒多大意義的。它們過於渺小,即使死上一億個也無法和一個大活人的死亡相提並論。

在所有的生物中,從最小的微生物到最高級的人類,都存在著一個等量關係,例如樹的細枝總量會和粗枝總量相等,而樹冠總量會等於樹幹的總量等等。

這本來是最起碼的一條法則,不過我相信現在它已被弗吉爾·烏拉姆破壞了。

我和他大約有兩年不曾晤麵,眼前這位皮膚黝黑、衣著考究、笑容可掬的紳士與我記憶中的弗吉爾大相徑庭。昨天我們曾通過電話約定一起共進午餐,現在兩人站在“自由山醫療中心”職工自助餐廳的雙層門外彼此對視。

“是弗吉爾嗎?”我沒把握地問,“上帝啊,還真是你!”

“很高興又見到你,愛德華!”他緊握我的手說。

在我們分手的這段時間裏,他的體重減少了10到12千克,目前看上去更加勻稱。我記得大學時代的弗吉爾完全是另外一種模樣:那是個胖乎乎的頭發蓬亂的聰明小夥,牙齒長得有點歪。他會把電流通在門把手上,或是倒點“潘趣酒”請大夥喝,把我們的尿變成藍色。弗吉爾幾乎從沒跟姑娘約會過——除了和艾琳·特曼金特,她的外表倒和他蠻接近的。

“你看上去棒極了,”我說,“是在聖路卡斯灣避暑的嗎?”

我們走進櫃台前的隊伍為自己挑選食物。

“我曬得比較黑,”他往托盤上放了一盒巧克力牛奶說,“是耗了三個月在紫外燈下曝曬的結果,牙齒在分手後就矯正了。我慢慢再對你解釋其它的事,得找個僻靜場所。”

我把他帶往吸煙角,那裏的六張桌子隻有三個老煙鬼占著。

“說老實話,”我把碟子放到桌上,“你真的變了,看上去相當不賴。”

“我的變化可能比你預料的還多。”他說這話的腔調像是恐怖片的演員,接著又戲劇性地揚了揚眉毛,“嗯,蓋兒她怎樣?”

“她很好,”我告訴他,“在幼兒園裏教教孩子。我們一年前結了婚。”

弗吉爾的目光落在盤裏的菠蘿切片、家常奶酪和奶油香蕉上——他的聲音有點異樣:“你還發覺我有其它變化嗎?”

“呃……”我眯起眼睛仔細察看。

“湊近點看看我。”他說。

“我說不準……噢,不錯,你的眼鏡沒了。戴的是隱形眼鏡嗎?”

“不是,我不再需要什麼眼鏡了。”

“你的穿戴也大有進步,誰在為你打扮?我希望她本人也像她的審美力那麼性感。”

“可是坎迪絲對我——過去對我的服裝從不關心,”他說,“我不過是有了份好工作,手頭比較富裕而已。同時我對服裝比對飲食更加講究。”他臉上綻出我熟悉的那種帶有歉意的微笑,過一會又化成奇異的表情,“不管怎麼說,她已把我給甩了,我的飯碗也丟了,我目前僅靠積蓄度日。”

“慢點,慢點!”我抗議說,“別眉毛胡子一把抓,為什麼不從頭說起?你當時找到一個工作,那是個什麼單位?”

“吉尼特朗公司,”他說,“是16個月前的事。”

“我從沒聽說過這家公司。”

“你馬上就會聽說的。下個月市場上將發行這家公司的股票,他們在mab方麵取得了突破,是一種醫用……”

“我知道mab是什麼,至少在理論上。”我打斷他說,“那是醫用生物芯片的縮寫。”

“他們已經生產出實用的mab。”

“什麼?”現在該輪到我驚奇地揚起眉毛。

“實際上這是一種微處理器。可以把它們注射進人體,停留在指定部位並解決麻煩。邁克爾·伯納德醫生很讚賞這種做法。”

這事非同小可。伯納德具有極高的科學聲望,不僅因為他的名字總是和基因工程的巨大發現有關,而且也因為他退休前在應用神經外科手術領域每年總有一次要引起轟動。《時代》、《滾石》等雜誌封麵刊登他的照片就是明證。

“一般說來,我這些話全屬機密……例如股票、研究的突破以及伯納德等等,”他向左右環顧並壓低了聲音,“但你可以隨心所欲去幹你的,我和這些雜種已沒什麼牽掛了。”

我吹了下口哨:“這能使我發財,對嗎?”

“隻要你願意。不過在你忙著去找經紀人前,還得和我多聊一會。”他對奶酪和餡餅連碰都沒碰,隻吃了片菠蘿,喝了點巧克力牛奶。

“那當然。繼續說吧。”我說。

“在醫學院我受過實驗室工作的訓練並從事生物化學研究,另外我對電腦也非常入迷,所以在最後兩年……”

“你曾向西屋公司出售過軟件包。”我說。

“老同學的記憶真沒話說,這也是我和吉尼特朗公司掛鉤的原因之一。他們當時剛剛起步,經濟實力強大,擁有令人豔羨的實驗室設備。他們雇用了我,而我的進展也相當神速。我用四個月就完成交下的課題,取得了一些突破。”他若無其事地揮揮手,“然後我就進行他們認為過早的研究,當我堅持這麼幹時,他們最終收回了實驗室並交給某個軟骨頭。幸好我事先拯救並保存了炒魷魚前所獲得的部分成果,不過我幹得不夠謹慎……至少是不夠明智,所以現在被迫在實驗室之外進行研究了。”

我知道弗吉爾是有雄心抱負的,但稍嫌古怪,不夠敏感或精明。他和上司的關係總不是那麼融洽。此外對弗吉爾來說,科學就好比是位可望而不可即的女性,有時她往往在對方毫無思想準備時突然敞開懷抱,讓對方擔心別失去這大好機遇,從而幹下種種蠢事。弗吉爾遇到的可能就是這種情況。

“什麼叫實驗室之外?我不懂你說什麼。”

“愛德華,我求你為我檢查一下身體,一次徹底的體檢。可以進行有關癌症的檢測,檢查完了我再對你作進一步的說明。”

“你是指那種需要花費5000元的標準體檢嗎?”

“隨便你怎麼安排都行。B超,核磁共振,熱譜圖像等等都可以。”

“我可沒把握取得使用所有這些設備的許可證,這兒的核磁共振全掃描在兩個月前剛剛起步。見鬼,你就不能改用別的……”

“那就隻做b超,這總行了吧?”

“弗吉爾,我是個產科醫生而不是著名專家,婦產科醫生往往是幽默中的笑柄。如果你變成一位婦女,我也許可以幫幫你。”

他俯身向前,手肘差點碰上餡餅,不過在最後一刻他閃避開了,真正是間不容發。換上原來的弗吉爾定會弄得不亦樂乎。

“仔細檢查檢查我,你就會……”他眯細眼睛又搖了搖頭,“隻要檢查我就行。”

“好吧,我去為你進行超聲波預約,不過由誰來付款?”

“由‘藍盾’來付。”他樂了,舉起一張醫療信用卡,“我在吉尼特朗公司時曾對電腦人事檔案做過手腳,隻要是十萬元以下的醫療支出他們都照付不誤,從不懷疑。”

由於他希望一切要悄悄進行,所以我也作了相應安排:我親自填寫了他的申請表,既然一切都按章繳費,所以大多數檢查並不會引起院方注意。我沒收取勞務費,歸根結蒂,弗吉爾雖曾把我的尿變成藍色,但他畢竟是我的老朋友嘛。

他很晚才來。通常情況下我早就下了班,這次我留在三樓等他,那地方護士們戲稱為弗蘭肯斯坦之翼。我坐在橘黃色塑料椅上,熒光燈把他的臉映成奇怪的橄欖綠色。

他脫去衣服,我讓他躺在檢查台上。我首先注意到他的踝骨看上去有點發脹,但在多次觸摸後才知道那其實並不是腫脹,因為肌肉很正常,沒什麼異樣,隻是有點奇特而已。

我用探頭在他身上掃描,特別對準大型儀器難以查到的部位,把所獲數據送進顯示係統。然後我換個位置,把他放在超聲波診斷儀的搪瓷口下,那地方護士們把它叫做哼鳴口。

我把從探頭及哼鳴口得來的數據綜合在一起,又把弗吉爾翻了個身,接通視屏,一秒鍾後那裏就漸漸顯示出他的骨骼圖像。

我驚奇地看上三秒鍾,又把屏幕切換到他的內髒器官圖,然後是他的肌肉組織,最後是血管係統和皮膚的圖像。

“你出的事故離現在有多久?”我努力克製著聲音中的顫抖。

“我從沒有出過事故,”他說,“這一切都是自願的。”

“耶穌啊!到底是誰揍了你,還迫使你守口如瓶?”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愛德華。再好好看看屏幕,我真的沒受過什麼迫害。”

“瞧,這兒有點腫,”我指著踝部說,“還有你的肋骨——它們糾結交錯,如此古怪,顯然在某個時候被打碎過,還有……”

“查查我的脊椎骨。”他說。

我把這處的圖像放映到屏幕上。老天爺,我想這真是奇跡!在脊椎的地方——居然是由一些三角凸出物構成的框架,所有的聯結部位都無法思議。我伸出手指去摸他的脊柱,他也舉起雙手努力配合。

“我找不到你的脊椎,”最後我說,“整個後背完全是光溜溜的。”我又把弗吉爾翻過來麵朝著我,打算瞧瞧他的胸部。我隔著皮膚摸索肋骨,它們似乎被某種密實且富有彈性的東西所包圍,我按得越重,它們就越加堅韌。這時我又發現了另一個變化。

“嘿!”我說,“你根本沒有**……”在本該是**的地方隻有兩個極小的色素斑,但沒有**的任何痕跡。

“看到了嗎?”弗吉爾說,套上他那件白色外衣,“我已被從裏到外徹底改造過了。”

當我回憶這段時間時,記得當時自己大概請他把一切全盤向我托出,但當時他究竟是怎麼說的,我已記不太清楚了。

他按老習慣向我進行了解釋,總是跑題萬裏。聽他講話,猶如你在閱讀報上那種廢話連篇並帶有大量圖表的文章,卻妄想去抓住文章的實質。

我隻好把他的話簡單壓縮如下:

在吉尼特朗公司時,他被委托參與製造首批生物芯片,這是用蛋白質分子做成的微型電路。其中一些被安放在比1微米還小的矽片上,然後注射進老鼠的動脈,固定在用化學方法標出的關鍵部位,並和老鼠的組織相互作用,監控由實驗誘導產生的人為病理過程,甚至對此施加影響。

“這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他說,“我們犧牲了實驗老鼠,換來極為複雜的芯片。我進一步研究它們,把矽片連接到顯示係統,電腦先演示了條狀圖,然後是血管化學特性圖,最後我們獲得了長達11厘米的老鼠動脈映像。你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科學家雀躍歡呼,大家相互擁抱,大喝特喝整桶的臭蟲液。”臭蟲液其實是用實驗室酒精再混合一種名叫佩普博士的汽水而成的飲料。

最後,他們不再使用矽片,而完全用核蛋白來製造芯片。弗吉爾不大願意解釋所有細節,但我猜想他們已經找到了某種方法,把像DNA那麼大甚至更為複雜的生物大分子升級成為某種電化學的電腦,使用核糖體類的結構作為編碼器和閱讀器,用RNA作為載體,再以後弗吉爾就通過改變關鍵的核苷酸對,成功地實現了生殖分裂和核蛋白的合成。

“公司方麵希望我把研究方向轉向超基因工程,因為那是大有前途的事業,能製造出各種各樣想也想不到的怪物……可我另有打算,”他的手指在耳邊打了個榧子,“真是個瘋狂的科學年代,對嗎?”他縱聲大笑,然後又安靜了下來,“為了簡化過程,我把最為成功的這種核蛋白送進細菌內,使複製和結合更加容易,然後我使它們長期留在細菌內,使它們和細胞相互作用。它們被編製了啟發式程序,能教育自己,比我原來給它們編製的更好。細胞供給電腦以化學密碼信息,電腦則處理信息得出結果,於是這些細菌變得聰明起來。我的意思是:它們的智商足以抵得上渦蟲。想想看,能和渦蟲同樣聰明的大腸杆菌!”

我點點頭說:“這我能夠想像。”

“後來我完全著了迷。我們有設備和技術,我又懂得分子語言,於是我通過合成核蛋白的途徑製造出既密集又複雜的生物芯片,那才算是真正的超微電腦。在與杆菌打交道的過程中,我已使這種芯片能和麻雀同樣聰明。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驚喜嗎?接著我又發現一種辦法,使它們的能力竟擴大了一千倍。”

“你使我不知所雲了。”我承認。

“實際上我隻給了它們最基本的指令,它們自己就生氣勃勃地繁殖並越來越聰明!上帝啊,你真該親眼見見,一周後它們自我進化並繁殖得像個小城市一般!後來我不得不全部毀掉它們,因為如果我還喂養下去,我真擔心它們會長出雙腿並跑出培養皿外來啦!”

“你在開玩笑吧!”說話時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住他,“是當真的嗎?”

“聽我說,它們的確知道該怎樣才能變得更加完善。它們看到了發展的方向,不過由於身處細菌之內,不能不受到資源的限製。”

“它們到底有多聰明?”

“我說不準。它們100到200個細胞一群,每一群都是一個活動的獨立個體,也許有恒河猴那麼聰明吧。它們通過菌毛交換信息,傳遞記憶並與自己的行動作比較。它們的群體當然和猴群不同,主要是因為它們的世界如此簡單。就它們的能力而言,它們是培養皿的真正主人。我曾在它們中間放進吞噬細胞,這些吞噬細胞連半點下手的機會都沒有。我的寵物們能利用任何條件來改變並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