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拉?”哈佩爾輕聲地說。
一想到他的狗,他似乎恢複了力量。他欠身坐了起來,一邊低聲呻吟。在微弱的燈光下隻能看清他的臉。沒有眼鏡,它看上去就像一塊淺色的、正在滲開的生麵團。
“我的眼鏡……”
“您肯定還有第二副眼鏡。別呆在這裏了,您得盡快回家。”
“是的,也許那兩個家夥還會回來……”
“我不大相信,可是信總比不信好。”
“是的,也為了羅拉。”
“現在就走,否則就太晚了,”利歐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應該放聲大笑。可是就這樣胡亂開槍把他殺死?這可不行。最好還是逃之夭夭。
他很胖,的確很胖!利歐覺得自己仿佛正在把一袋濕水泥,一個不停地呻吟和喘息的袋子,拖上山坡。哈佩爾摟著利歐的肩膀,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他的身上,而利歐由於拖著哈佩爾走路,自己也開始變得上氣不接下氣。老天爺作證,他們是本世紀的一對活寶。
可是他終於把哈佩爾拖到了廣場。他倆氣喘籲籲地站在廣場上。哈佩爾終於輕聲地說:“這兩個肮髒的家夥,這兩個該死的匪徒。”
這時候,哈佩爾的模樣發生了變化。他的呼吸仍舊困難。他轉過身子,路燈的燈光照到他那沒有戴著眼鏡的胖胖的臉上。“多謝。的確,多謝……”與此同時,他拿起自己的領帶。利歐在下邊的路旁還特地為他鬆開領帶,現在他把領帶結拉上。麵對鄰居,他似乎很重視自己端莊的外表,他的肩膀也挺直了,似乎長高了幾公分。
“來,羅拉。”
羅拉早就搖搖擺擺地走到他的前麵。它身後拖著拴它的繩子,高高興興地朝10號大院奔去。
哈佩爾站住了,路燈照射在他的臉上。可以看到他的額頭上有一道髒東西留下的痕跡,下巴上粘著沙子。他的脖子發紅,亞麻上衣的袖子已被撕破。
“這兩個卑鄙下流的強盜。真是令人難以相信。這太恐怖了,就像是世界末日。我們到底在什麼地方?在柏林還是在紐約的北城區?這是……”
他搖了搖頭,咬牙切齒地發出了一聲悲歎,然後鄭重其事地把手放到利歐的肩上。
“而您,您在最後的關頭來了。想必是親愛的上帝把您送來的。我得感謝您。順便提一下,我的名字是哈佩爾。”
利歐點點頭。此時那胖子也堅持要利歐作自我介紹,他隻好猶豫地說:“沃爾曼。”
“沃爾曼先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請接受我最衷心的感謝,沃爾曼先生。要是您剛才不在那裏的話,後果是無法想象的,根本無法想象……”
利歐擦去額上的汗水。
“事情會好起來的。”
“您說事情會好起來的。沒有什麼好事,根本沒有什麼好事。您剛才也親身經曆了。這個國家,這個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的社會,它注定要滅亡。我剛從家裏走出來,就遭到歹徒的襲擊。我的羅拉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那邊。花園門的前麵。”
“請允許我請您和我一起回家。我們可不能就這樣……嗯……讓這樣的經曆煙消雲散。也許喝杯葡萄酒,或者喝杯威士忌。我想我倆應該喝一杯。您不這樣認為嗎?”
利歐點點頭。
頃刻間,利歐覺得事情變得更加荒謬和古怪。
哈佩爾用力打開了熟鐵做的花園門。
“請跟我來吧,先生……先生……”
“沃爾曼,”利歐耐心地又說一遍。
“沃爾曼……當然……請您原諒。您知道,我簡直太激動了。這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嗎?”
哈佩爾的住宅陳設完全和利歐所預料的一樣,隻是牆角壁爐旁邊的那張裸女油畫使他感到意外,除此之外,全是70年代的家具:藍色的絲絨沙發,一隻書架,旁邊是家用酒櫥,牆角落裏是羅拉的狗窩。它早已蜷縮在裏麵。它兩耳低垂,用憂鬱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利歐。它也許老了,又肥又呆,可是它挺討人喜歡。
利歐在沙發椅裏坐下。如果說在他以往的生活中缺乏多愁善感的話,那麼現在是該感傷的時候了。
他在藍色的沙發椅裏向後靠,點燃了一支香煙。
“酒裏放不放冰?”從家用酒櫥走過來的哈佩爾問。
“不要放冰。”
“我喜歡在酒裏放冰。這對胃有好處。您知道,我有一瓶存放多年的蘇格蘭威士忌酒,隻有在特殊的場合才把它打開。現在是時候了……”
他手裏拿著兩隻杯子,意味深長地眨眨眼睛。眼睛的顏色是淡灰色的,這說明他高度近視。他的目光看上去非常坦率。利歐擔心他會朝他走來,和他碰杯,可是他興致勃勃地一口喝幹威士忌,把另一隻杯子給了利歐,然後坐到他的對麵,把肥胖而多肉的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隨後他拉開小桌子的抽屜,從中拿出一副新眼鏡,戴上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利歐。
“那兩個家夥是東區的人,”他大聲地說。“肯定是東區的人。”
“是剛才逃跑的那兩個人嗎?”
“是的,還會有誰呢,沃爾曼先生?”
利歐聳聳肩,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這酒的確是一流的,很起作用。
“我不知道您對政治抱什麼樣的態度,我也不想問您這個問題,這與我毫不相幹,不是嗎?”哈佩爾拿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一看到手帕上的髒物,就感到不寒而栗。他一邊搖頭一邊說:“說實在的,我該去洗澡了,我的臉太難看了!”
“行啊,”利歐說。
“兩個強盜!在柏林這座城市裏……吸毒者為了一針注射劑,什麼事都能幹出來。仿佛這還不夠似的,東區的刑事犯也插手進來。他們是最危險的人。他們是經過訓練的。您知道,他們由誰訓練?”
利歐搖搖頭。
“由俄羅斯的黑手黨,沃爾曼先生。您肯定也已經聽說過了。他們是一些經過訓練的罪犯,而不是像垃圾一樣的吸毒者。吸毒者根本沒有力量。他們當中每兩個人就有一個感染上艾滋病病毒,不是嗎?可是剛才那兩個家夥,他們的手腳麻利。我不是個運動員,他們襲擊我的時候,刷刷兩下子,動作飛快,真叫人難以相信……”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利歐,對他的勇敢行為由衷地表示欽佩。
“可是您,沃爾曼先生,請您別見怪,您和我一樣也不是一位田徑運動員。我感到驚奇,您是如何把那兩個豬玀打跑的?”
“如何?一個好問題。”
利歐從他的茄克衫下掏出那支手槍,然後把它放到桌子上。哈佩爾恍然大悟。
“一支手槍,一支口徑9毫米的手槍,是嗎?”
“是的。”
“可是這是怎麼一回事?您是官員嗎?”
“像您一樣嗎?”利歐搖搖頭。
“我的意思是,警察?”
“也不是。”
哈佩爾尊敬地點點頭。“我明白了,您有攜帶武器的許可證。現今的情況的確是這樣,正像我們剛才所經曆的,隻有帶著武器才能夠散步。”
“我沒有攜帶武器的許可證。我在晚上也不散步。今晚的散步是一次例外情況,政府主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