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起手來!把槍放下!”

可是他不想把槍扔掉。他向右走了幾步,把失去知覺的恩格爾拖到射程以外,然後他舉起手槍……

路德維希-基費爾隻開了一槍。

子彈打進了離那兩個警察很遠的沙子裏。突然他感到右肩上挨了第一槍,像是有人用棍子打中他似的。不痛,也不要緊,一點兒也不要緊,第二槍擊中他的肺部,他摔倒在地。他仍不感到痛……為什麼會感到痛呢?他再也不會感到痛了……

那兩個國民衛隊的警察所在的山坡,他們的汽車,那有雲的天空……都在眼前旋轉起來,一切變得五彩繽紛,就像兒童的旋轉木馬那樣旋轉。在某一個地方,在很遠很遠的某一個地方,似乎傳來了一種音樂……

房間裏半明半暗的。

靠牆放著的那盞台燈藍色的燈光投下三個男子的陰影。那胖子站在最右邊。

維拉的肩膀抽搐著。她覺得很難堪,不該冒失地闖進這裏。可是她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厄瓦爾特……”她幾乎叫不出他的名字。

奧爾森轉過身。

“是你?”

她隻能點點頭。

他嘟噥了一句,顯然對她的來訪並不怎麼高興。然後他說道:“赫爾茨堡!繼續幹你的事吧!我們看第二套照片。好嗎?”

“那當然,老板。”

然後,奧爾森走近維拉。“我們到外麵去,好嗎?”

他滿心不樂意地說,可還是抓住了她的手,友好而熱情地和她握手。

在外麵的走廊上,他靠在門框上,注視著維拉。“怎麼啦?什麼事這樣重要?是不是有什麼新聞?”

“沒有,”她淒慘地一笑,輕聲地回答說。“這的確太可怕了。我毫無辦法,隻好跑到你這裏來,厄瓦爾特。現在你得幫助我。我求你了!”

“你去過無線電台沒有?”

“我當然去過那裏!我還和巴伐利亞廣播電台新聞編輯部的尼特哈默爾通了話。可是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告訴我:光靠懷疑,一點用也沒有。沒有確鑿的書麵證據,他們不能播送這樣的通告:‘利歐,不要插手那件事,請回來吧……’他們說,他們唯一能夠做的,隻是在新聞節目裏播出一條啟示,通知他由於緊急的家庭原因,他應該馬上給家裏打電話。可是利歐會這樣做嗎,厄瓦爾特?”

她像著了魔似的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幾乎要哭起來了。“他到現在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他會給我打電話嗎?他為什麼不打電話?為什麼不打電話,厄瓦爾特?!”

她渾身發抖。

他抓住她的肩膀,撫慰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我的確也不知道,維拉。可是我能做些什麼呢?”

“寫一篇文章。想辦法與他聯係上,想辦法使他醒悟過來,或者想辦法使他頭腦清醒。厄瓦爾特,他向來很重視你的意見。不僅如此,他的確一向尊敬你。相信我吧,利歐簡直把你看作父親,有時候甚至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

“我可從來也沒有覺察到這點,”奧爾森幹巴巴地回答。“可是寫一篇文章?也許我至少應該試一試。雖然——我不知道……”

“厄瓦爾恃,請你試一試吧!”

“我不知道這樣的文章能否使他回心轉意。如果諾沃提尼對你說的話是真的……如果一個人這樣頑固地堅持自己的想法——而利歐一直是一個獨來獨往的人……”

“可是你能不能試一試?”

“能,我可以試一試。我答應你。可是諾沃提尼對此有什麼看法?”

“他也正想盡一切辦法,以便找到利歐。我相信,他已經動用了柏林的一半警察。隻是他們還一直沒有找到利歐。”

選帝侯大街,克萊斯特大街,火車站,大市場,查理關卡旁邊的博物館;然後是木板隔牆,鉚釘錘和建築機械的嘈雜聲,混凝土建築間的人行道……

這裏正在興建美國商業中心。他在什麼地方讀到過,這項工程需要花費10億馬克。當然,在這附近也在興建意大利貝納通時裝公司的商業中心。在對麵高高的廣告牆上,全是《新時代》的廣告。

他不停地跑,看到了無數的麵孔。他始終有一種走錯了路的感覺。現在他再也跑不動了。他的雙腳疼痛,兩腿發抖。他在一家東方風味的小吃店裏買了一塊肉,可是大蒜、熱油和番茄醬的氣味簡直讓他難以下咽。

現在怎麼辦?真該死!他想起保爾-諾沃提尼。保爾猜到或知道,他為什麼乘車來柏林。也許他知道了一切。他是從哪兒得知這個消息的?用不著對此冥思苦想。基費爾是保爾的朋友,也許路德維希曾經給了他一個暗示,也許給他留下了一封信。或者他一時多愁善感起來,向他的妹妹吐露了秘密。別去管它了。眼下重要的是:警察在尋找你!

可是,這還不是一切。

那支手槍還放在卡洛拉公寓裏的床褥下麵!

在緊靠史普裏河的一塊廢墟地邊上,他蹲坐在幾塊瓦礫上,聚精會神地看著那些釣魚者,試圖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這裏長著尊麻。釣魚的人們無憂無慮,根本不受時間的約束。

天氣非常悶熱。他的喉嚨渴得發幹。河流是灰色的,天空也一樣,一層薄薄的、銀光閃閃的流蘇狀雲層遮住了太陽。

他感到頭痛。

他繼續往前走。

真該死,那支手槍……當然你在那時犯了一個錯誤,可是你畢竟不能腰間別著一支手槍在這裏亂跑,不能在腰帶上掛著那支口徑九毫米的手槍去拜訪那些編輯部或去觀看那些芭蕾舞排練。那怎麼行呢?

可是他始終擺脫不了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卡洛拉公寓出了什麼事?路德維希-基費爾曾經說過,他在那兒絕對安全。“這公寓就像是一個自由區。那兒誰也不會管你。你盡管放心。”

他翻尋他的香煙。他身旁有一隻打火機發出哢嚓聲。他看到一副消瘦的麵孔和黑色的眼圈。盡管天氣悶熱,那吸毒者仍把他風雨茄克的領子豎起來,仿佛他感到冷。

“謝謝。”

“也請你給我一支……”

利歐拿出兩支煙,把它們塞進自己襯衫口袋裏,然後把整包香煙給了吸毒者。這人注視著他,一邊點頭,一邊把香煙放進衣袋。“從西部來,對嗎?”

“是的,請不要生我的氣,但現在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那吸毒者再次點點頭。他看上去不到25歲,可是麵孔卻像個老人。隻有那雙眼睛……路德維希曾經怎麼說的?“從眼睛上你還能看出,他們是年輕的。年輕而絕望。但他們願意鬥爭。”

利歐把手伸進褲袋裏,掏出他在小店買牛肉時的找頭。

“拿去吧。”

那吸毒者又看了看利歐,一邊點了點頭。“謝謝,謝謝,兄弟。”

然後他轉過身,慢悠悠地走開了。利歐目送著他。那年輕人聳著肩膀,踉踉蹌蹌地在瓦礫當中走,然後消失在黑暗中。

利歐繼續朝前走。他的目光落到了有軌電車站的城市地圖上。他看到了蒂爾林蔭大道。

不到10分鍾,他就到了那兒。情況和他事先估計的一樣,這裏有一幢高大而普通的建築物,入口處懸掛著聯邦德國的國徽:鋁合金陽極處理過的背景上,有一隻黑色的山雕。這裏是聯邦衛生局。

此時,他看到一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官員乘著公家的黑色大型轎車來到入口處,然後奔向他們的辦公室。盡管天氣炎熱,他們脖子上仍打著領帶。在閃閃發光的玻璃窗後麵,可以看到許多女秘書。官員們坐在辦公室裏討論問題,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他們在那些玻璃窗後麵張望、微笑、沒完沒了地爭論,與他們的那些工業界的朋友狼狽為奸……這已經有好多年了,現在已經太晚了,再也無法挽救了。

在這種情況下,一支手槍有什麼作用呢?他為何要為藏在卡洛拉公寓床褥下的手槍擔心呢?歸根結底,他所需要的是一個炸藥包。是的,一顆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