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現的一切完全和他所想象的一樣。凱蒂站在酒吧櫃台的旁邊,手裏拿著一杯香檳酒。而在那邊,在一張皮製的長椅上,霍赫斯塔特這個小醜,這個十足的白癡,正把頭靠在克萊娥的身上,手指在她身上亂摸。他們馬上就要上岸了,可是這家夥壓根兒還沒有覺察到。

“約享!”

他猛地抬起頭,直愣愣地望著恩格爾。真該死,霍赫斯塔特深感羞愧,恨不得馬上把自己沉入海底。

“到底出了什麼事,托馬斯?”

“你快把衣服穿上!你,凱蒂,快滾到艙房裏去!你也去,克萊娥,快,趕快去!”

“可是……”

“你就按我說的去做。”恩格爾從地上拾起一條泳衣,猛地把它扔到凱蒂的臉上。“伊勒娜在碼頭上等著,明白了嗎?”

她點點頭,迅速跑進艙房裏去了。

他又走上駕駛台,並對托尼歐說,他可以開始登陸演習了。托尼歐點點頭。遊艇在港口裏旋轉,然後降低速度,向後轉身,漸漸向防波堤駛去。

恩格爾看到伊勒娜在向他揮手。她的身旁站著一位老人。這老者身穿快要穿破的便服,頭上還戴著一頂綠色的小帽,顯然是一個典型的旅遊者。他也把雙手支撐在平台的欄杆上,注視著那艘海盜2號遊艇穿梭於其他的船隻之間,朝陸地駛來。

“托馬斯!爸爸!”伊勒娜響亮的聲音蓋過海水翻起泡沫的噪聲。

托尼歐關掉發動機,熟練地跳上防波堤,用繩子把船係在岸邊。

“海盜2號——新澤西州”。船尾上寫著這幾個巨大的字母。新澤西州,基費爾想,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托馬斯-恩格爾是不會為這樣一艘豪華的遊艇繳稅的。現在他正敏捷地從前甲板上爬過去,穿著藍色的水上運動鞋和藍色的運動短褲,光著上身。他長著淺色的頭發,皮膚被太陽曬黑了,比照片上黑得多。

是的,這就是托馬斯-恩格爾。

那麼,這裏的這位年輕的姑娘是誰呢?他早就從平台上觀察她,當時她站在售貨攤旁試戴太陽鏡,高高舉著泳衣,對她的朋友高聲說了一些年輕的姑娘們彼此喜歡說的事情。

然後,她像基費爾一樣,把雙手放到平台的欄杆上。最後,當那艘遊艇駛近的時候,她瘋狂地揮手,以致她那像馬尾巴一樣的亞麻色頭發飛揚起來。

“托馬斯!爸爸!”

路德維希-基費爾此刻想到什麼,他以後也無法作出解釋。此刻,他渾身是勁,思想高度集中,就像一麵聚焦的凸透鏡。

這的確是一個機會!他主意已定。

一次也許永遠不再回來的機會。不錯,他很同情這位姑娘,但是她會挺住的。何況她已經長大成人了。她是那個男人的女兒,這男人不僅給那些無辜的人帶來無限的痛苦,還給他們帶來了死亡。這一點她也必須知道。

坡托-科羅姆港位於卡拉多爾以東10公裏的地方,這是一個天然港,是一塊巨大的岩石盆地,四周圍著鬆樹和低矮的、大多為三層的房屋。漁船突突地響著開過燈塔,防波堤上曬著魚網,孩子們和好多狗在一旁觀看姑娘們修補魚網或油漆魚船。

當路德維希-基費爾開著汽車經過用纜繩係牢的船隻時,心裏在想,還有10公裏就到坡托-科羅姆港了。10公裏——等於20年。這裏還像從前一樣。是的,一切似乎和從前完全一樣。

他把汽車停在一棵高大的意大利五針鬆的樹蔭下麵。在飯店前麵的寬闊的人行道上,放著幾張桌子。桌子旁邊,坐著一些老人,他們正在閱讀報紙。偶爾也可以看到一兩個觀光者。

基費爾走進這家冷冷清清的飯店。他看不到一個人影。陰暗的飯店裏一片寂靜。舊家具和洗滌劑的氣味,喚起了他對過去的回憶。他想起自己和安娜站在瓷磚上,她像一個孩子那樣東張西望,好奇地問:“就住在這裏,路德維希?”他說:“如果你喜歡的話,安娜。”安娜說:“哦,對了,就住在這裏!這裏就像我青年時代和我父母到法國旅行時住過的一家飯店。”

的確,這是安娜青年時代住過的那家飯店。一位身穿黑衣的胖女人出現了,她熱情地問道:“哦,您是來自德國的客人嗎?”

按照他在電話裏的要求,他被安頓在二樓的4號房間裏。床是新的,房裏還有一間現代化的浴室。他把窗簾拉開。那兒是港口,幾張桌旁坐著老人。

對岸的小山上矗立著許多新建的房屋,它們的窗子閃閃發光。遠方的碼頭上停泊著幾艘大船。夜幕已降臨到那些小山和北方的山巒上,夜晚像綠色的絲綢一樣華麗。路德維希-基費爾久久地站著,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終於,他轉過身子,把雙手伸進褲子口袋裏,像每天的這個時間一樣,透過薄薄的布料摸了摸腹股溝淋巴腺。在緊張情緒的影響下,它們經常縮成為非常疼痛的、像小球一樣的硬塊。可是現在,真的,它們已經變小了。他甚至感到不那麼疼痛。腸胃功能也恢複正常。自從他抵達馬略卡島以來,他甚至沒有咳過一次。

他拿起箱子,打開了蓋子,從裏麵取出裝有一次性注射器的紙板盒。他小心地選出一支注射器,坐到床上,用橡皮帶綁住靜脈,把針刺入血管,看著針芯慢慢地把他的血,那紅褐色的液入,吸入針筒。

半小時之前,當他站在卡拉多爾遊艇港的124號泊位旁邊,聽到身邊的那位激動的姑娘高喊“托馬斯”的時候,他就打算做這件事。現在他已經做完了這件事。

現在是10點鍾。維拉把裝有水泥的塑料袋拖到住房大門的前麵。要是胡伯特來,他就可以開始工作了。可是他隻是個大學生,也許他又會失約,讓她白等了。

她回到廚房裏,準備把她的早餐杯子洗幹淨。電話鈴響了。利歐!終於來電話了。

可是,這不是利歐,而是保爾-諾沃提尼。

“利歐在家嗎?”

“不,他已經乘車走了。”

“果真是這樣嗎?那麼他上哪兒去?”

“去柏林。”

沉默。不尋常的沉默。她能非常清楚地聽見保爾的呼吸聲。以此來下判斷,他似乎有些緊張不安。

“柏林?”他把這個詞慢慢地重說一遍,仿佛他從來也沒有聽到過“柏林”這個詞。

“是的。”

“他打算寫什麼樣的新聞報道?”

她笑了。“現在你聽我說,保爾!你剛才提的是什麼樣的問題啊?我並不是在警察總局裏和你閑聊,我正在廚房裏忙著洗東西。”

“請原諒,維拉,可是我的確有要事。”

“是什麼樣的新聞報道?”

“重要的是,我要盡快地和利歐取得聯係。所以我剛才問你,他打算寫什麼樣的新聞報道。”

“是一篇有關戲劇演出的報道。就我所知,這是他所選擇的專題。”

“可是他肯定有某些重點。我是說,他現在也許正坐在某家劇院裏,或者正在采訪某一個人,要是這樣,我們就可以找到他。”

“我怎麼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呢,保爾?”

“也許我們可以打電話問問編輯部?”

“我敢肯定,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利歐又沒有給他們分發行車時刻表!”

“他住的飯店呢?”

“他每次去柏林,總帶著他朋友那套房間的鑰匙。這套房間經常空著。那兒沒有電話。”

“哦,真倒黴,”諾沃提尼唉聲歎氣。

又是不尋常的沉默。又是諾沃提尼的呼吸聲。天哪,保爾-諾沃提尼到底怎麼啦?

“聽著,保爾,你幹嗎這樣急?這一切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事很難向你解釋清楚。另一個問題:裝箱子的時候,你肯定幫了他的忙,對嗎?”

“稍微幫了他一下忙。”

“他有沒有裝進一件武器?”

“一件武器?”她驚慌失措地問。

住房大門上的門鈴響了,急促而響亮。她猛地抬起頭。也許是胡伯特?讓他等著吧——一件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