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嗎?這是多餘的。為什麼還要思考?坐標已經預先確定,剩下的是按計劃行事。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維拉在告別時的那張喜形於色的臉。可是,這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我知道,探長先生,我們處在“緊急行動階段”。
當路德維希-基費爾上星期拿出他的那些還被他稱為“航海圖”的素描畫的時候,利歐一直表現得非常認真。射擊目標,周圍環境,生活習慣,性格特征——這一切他已牢牢記住。
“事情根本不像你所想的那樣,利歐。仔細考慮一下吧。想方設法把一切記在心裏。”
那張上麵寫有非常重要的注意事項的紙已不複存在,基費爾已經把它燒了。但是,那些句子已銘刻在利歐的記憶中。他已經把它們牢記在心了。
放鬆自己……一個政治謀殺犯——凶手這個詞他已經把它從自己的意識裏抹掉了——怎麼會放鬆自己呢?恐怖分子怎麼會放鬆自己呢?
他站了起來,把窗簾拉開了一條縫,迅速地朝外看了一下。這也許變成了他的一種習慣。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他走近寫字台,校準了他箱子的密碼鎖,打開了箱子,取出了市區地圖。他攤開地圖,從街道一覽表裏尋找出馬克斯-克羅納爾廣場——在這裏:4-C-D。
4-C-D的確離溫特賽特大街不遠。根據市區圖來判斷,這廣場就在一座公園的附近。
利歐又把手伸進箱子。他取出了手槍。他覺得這手槍比他第一次使用時輕了。槍管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扳機摸上去雖然陌生,但同時又很熟悉。他打開閉鎖裝置,讓彈倉滑了出來。
“一槍,利歐!一槍,這雖然很理想,但不會帶來任何結果。你必須補充射擊。”
“補充射擊?”他知道這是一句讓人泄氣的話,他知道,他會克服這種委靡不振的情緒,可是現在,在這間公寓房間裏,麵對這支手槍和這張城市地圖,情況卻有些不同了。
他再次打開箱子。路德維希並沒有告訴他箱子裏放的是什麼,他把它拿了出來。那是一張照片,正麵是一個微笑著的小孩,反麵是一句祈禱。
他久久地注視這張照片,與此同時,他盡量不去想維拉和她肚子裏懷著的另一個孩子。
隨後,他拿起打火機,把火苗放到那句祈禱的下麵,點燃了那張照片。火吞沒了那一行字:“上帝啊,讓她永遠安息吧……”他把照片翻轉過來。在火苗燒毀它之前,借助明亮的火光,他看到了安格拉那張可愛的小臉。
外麵天已經黑了。汽車的前燈一閃而過。馬達發出低沉的聲音。在利歐的背後,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火車突突的聲音。也許這聲音來自夏洛蒂堡火車站。
他本來可以向那個笑容可掬的戴眼鏡的人打聽一家飯店,但是他並沒有去問。他不了解這個人,也不了解住在公寓裏的所有房客。當他交出房門鑰匙的時候,房客們正在看電視,屏幕上出現足球比賽的場麵。
離開的時候,利歐用右手按著腰。把手槍留在公寓房間裏是萬萬不行的。因此他像電影《舊金山的街道》裏的邁克爾-道格拉斯一樣,幹脆把手槍插在後腰上。可是這樣一來,他感到非常不舒服。有一次,這東西擦傷了他的-骨,還妨礙他走路。這東西像個異物,令人討厭地夾住他的身體,就像一個剛被截肢的人的假肢一樣。
現在他看到了一家意大利飯館。這飯館油漆成粉紅色,非常漂亮。
他走了進去。飯館裏擠得滿滿的。這裏也在放電視。巴伐利亞隊同多特蒙德鮑羅西亞隊在進行比賽。看來足球迷並不多,所有的年輕顧客一邊交頭接耳,一邊埋頭吃他們的比薩餅,他們更多地關心他們自己的問題。
服務員把他帶到了最後一個角落裏的一張小桌子旁。利歐要了薩爾蒂姆博卡酒和半瓶巴爾多裏諾酒。葡萄酒先送上來了,他為此感到高興,因為在葡萄酒的作用下,他的體力恢複了,而隨著體力的恢複,他的思維也恢複正常了。
現在是10點30分。他感到全身筋骨酸痛,但是這有什麼辦法呢?反正從這裏到馬克斯-克羅納爾廣場已經不遠了。他在黑暗中也能找到那家公寓。
路德維希把這叫做“積累知識”,好吧,第一個知識應該是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他是否能夠找到哈佩爾的住房。
他匆匆忙忙地邊吃飯,邊喝葡萄酒,感到頭腦裏發熱。他招呼服務員過來,付了錢,然後離開了酒店。
在前廳裏掛著一麵狹長的鏡子。他朝鏡子裏看,看見自己蒼白的臉和緊皺的眉頭,活像一個傻瓜。不過茄克衫下麵的手槍一點也看不出來,即使他走動,同樣也看不出來。反正他不是邁克爾-道格拉斯。
公寓的確不遠了。他向左拐。在街道的盡頭,由於沒有路燈,一片漆黑,像涸開的黑墨水。
汽車的燈光在黑暗中浮動,街道上靜悄悄的。
他走了一刻鍾,然後他發覺,他的猜測是對的。前麵就是公園,是他曾經在地圖上看到的那座公園。在地圖上,它是像蠕蟲一樣的一小塊藍色。想必公園裏還有一個湖。
利歐此時朝右邊走。在沿街一排房子又高又黑的平麵上,四角形的燈發著光。而在另一邊,樹木呈現出黑色的輪廓。在高高的天上,掛著黃色的彎彎的月亮。
利歐走近建築工地的柵欄,猶豫片刻,然後朝公園的方向走去。
馬克斯-克羅納爾廣場想必在公園的前麵。在地圖上,它看上去像是一個四角形的小港灣。
在樹的後麵,有一條通向公園的道路。在灌木的陰影之間,有什麼東西在閃耀。水?的確,這是一個湖。在通向湖的路上,他聽到了嚓嚓的腳步聲。有人在抽煙,紅色的小光點在動。他聽到了輕微的笑聲。顯然,這是一對情侶。
那好吧,如果狂吻和散步能給人們帶來愉快,人們為什麼不這樣做呢?“積累知識”,“緊急行動階段”——很好,路德維希!可是,在馬克斯-克羅納爾廣場附近,將會發生什麼事呢?你知道,過去我在進行這樣散步的時候,身邊總是走著萊斯納爾,如今,你也參加了進來,我們真是成了三個搭檔了!
他現在放慢了腳步。
他已經覺察到,屋脊均勻的邊緣線折斷了。前方更多地露出夜空,在建築物之間更多地露出星星。廣場到了!
就在他想到“廣場”這個詞的刹那間,他用手撫摸了一下手槍。這完全是無意識的,就像是一種反射。大概摸槍的動作也是滑稽可笑的,可是,撫摸那“東西”畢竟讓人感到非常放心。
他停住腳步。
在公園的邊上禁止停車,可是那兒卻停著兩排汽車。巨大住宅區的整個底層被燈光照得通亮。
從開著的窗子裏,傳來了隆隆作響的低沉的音樂聲。這是搖滾音樂,現在還在放貓王的音樂?老掉牙了,可是還有許多人在聽,有的甚至站在樓房底層長長的平台上。
他考慮是否應該走進公園的深處,可是他剛來到第一棵樹的後麵,便又像著了魔似的呆立著。
三個年輕人從街上奔過。他們當中的那位姑娘搖搖晃晃地在跑,一邊格格地笑。現在,她彎下身子,在行車道當中脫她那雙高跟的輕便涼鞋。
一輛汽車亮著燈開了過來。這姑娘的確年輕,19歲,至多20歲,短短的頭發和寬寬的顴骨,這使他想起維拉。這姑娘活像維拉,隻不過年輕一些,像是維拉的小妹妹。其實,維拉也曾和這姑娘一樣,醉酸醇地在行車道上從腳上脫下輕便涼鞋。
“希爾德,趕快離開!車子來了,你看到了嗎?真拿你沒辦法。”
“我要洗澡!”希爾德喊道。“我要洗澡!”
離利歐不到10米遠的地方,她奔跑著踏過地上的落葉。
“你去洗吧!跳到髒水裏去吧,撲到那些鴨子身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