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先生,我不會說,要是您來,這對您不會有什麼壞處。我不會這樣說。對處境和我們相同的人們來說,這樣的句子也許不恰當。不過,我們的談話也許會產生某種效果。”
“如果您這樣認為的話……”
“也許我們還應該感謝保爾-諾沃提尼,多虧他的幫助,我們才得以會麵。諾沃提尼這個與我們共患難的人還會詳細地告訴您,在什麼地方能找到我。”
這次,他並沒有和利歐握手。他突然把手舉到太陽穴上,向利歐行了個完美的軍禮。
他倆並肩站在一起,聽到基費爾在掛擋,看到這輛舊車從排氣口噴出灰色的煙,然後慢慢地開走了。
當基費爾消失之後,諾沃提尼短促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然後對利歐說:“我馬上給你他的地址,另外再給你畫一張位置草圖。這樣,你就容易找到他了。”
諾沃提尼坐進自己的汽車裏,拿起一本筆記本,在上麵寫上基費爾的地址,同時迅速而熟練地畫了一張草圖。
然後,他似乎突然感到有什麼十分緊急的事情要做。他取出警燈,把它放到車頂上,隨即開動馬達。他倆剛一駛上公路,諾沃提尼就開亮警燈,並且加大油門。
利歐把身子向後靠。
我們有相同的劊子手……
處境和我們相同的人們……
一些人自由自在地到處亂跑,另一些人則漸漸死亡……
像鐵錘一樣沉重而有力的句子……
“不是鐵錘,利歐,”萊斯納爾說道,“而是事實。”他總是用同一個輕微和悲哀的聲音幹預利歐的思想。“難道不是這樣嗎?承認這些事實吧……”
“讓我安靜一下吧!”
萊斯納爾不再打擾他了。汽車朝前疾馳。看到這急駛而來的警燈,其他的車子都擠到一邊去。保爾緊握方向盤,仿佛是想阻止某個劫持人質的人實行他的計劃。可是,他這樣做也許隻是想擺脫基費爾和他之間的短時的會見在他身上留下的緊張心情。
當他們駛進警察局的時候,利歐感到非常高興。他想下車,可是警長抓住他的袖子。“請等一會兒,利歐,你聽我說,我還要告訴你一些事情……”諾沃提尼咬著下唇說。他似乎頗為費力地想擺脫緊張心情。“利歐,這老頭兒的確是我的朋友。這你已經看到了。”
“還有什麼?”
“每當我看到路德維希,我的心都碎了。這是一個方麵。”
“快說說另一方麵。”
“好吧。當你開車去斯泰納巴赫的時候,你得記住這點:他雖然年邁體弱,但他始終是一位值得注意和尊敬的人。路德維希的頭腦訓練有素,反應的速度一直比大多數的計算機要快。假如他向你提出某種建議,假如他想要你幹什麼,你應該仔細地加以考慮。徹夜地加以考慮……對他得留點兒神!你知道我這話的意思。”
“我會注意。”利歐輕輕地拍拍諾沃提尼的手。“再見,保爾。謝謝你,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紫丁香樹叢。樹上的花全都凋謝了。一個小男孩蹬著一輛三輪車朝利歐駛來,一邊舉起右手。利歐躲開了,這男孩笑了。
利歐按了按門鈴。沒有反應,這時他看到維拉的高爾夫牌汽車停在車房的前麵。他搖了搖頭,一邊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房屋大門鑰匙。當他打開門的時候,他感到有一種阻力,而且聽到嚓嚓的響聲,這響聲讓他想到一塊磚頭。
他撞開門——的確是一塊磚頭!
憑借走廊裏的燈光,他立即明白這塊磚頭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維拉把它直接放在家宅的門後。地板上的這塊栗紅色的方磚告訴他:注意!這裏有使你驚訝的東西!
這使他驚訝的東西,原來是一根白色的紙帶,大概是一卷鬆開來的電傳紙。這根雪白光亮的帶子從住宅的入口處一直延伸到臥室,上麵貼滿了照片。帶子的開頭是一個用紅色的大寫字母匆匆寫就的句子:“條條大路通羅馬,這裏是我們的大路。”
這句話下麵畫有兩顆紅心。
利歐跪了下來。他特別激動,幾乎有一種肅穆的心情。隻可惜第一張照片有點兒模糊不清。照片上利歐坐在一輛女式自行車的行李架上,臉上露出驕傲自大的獰笑。這張照片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拍的?當然是在茨維法爾膝拍的。當時,他倆雙雙跌進公路的排水溝裏……
其他的照片呢?戈麥拉①的被霧籠罩著的棕櫚樹公園,11月裏他倆曾在這裏漫遊……又是一張他自己的照片:在水中劈劈啪啪地打鬧。在什麼地方?肯定是在朗根阿爾根的博登湖。當時維拉把他從牆上推下去,就是這麼回事……
①島名,屬西班牙加納利群島。
這上麵也有她的照片!斜貼在白色的紙帶上。這是一張放大的彩色照片,是《新信使報》駐柏林記者佩斯特爾為她搶拍的。這張照片是在夜間拍的,它的背景是焰火發出的粉彩色的光。可是在照片的前景,維拉騎在一個男人的肩上。這家夥會是誰呢?人們隻能看到他那頭發蓬鬆的頭。可是在這個頭的上方,浮現出維拉那狂喜和歡笑的臉。她手裏拿著一瓶香檳酒,並把它正對著那位觀看者。柏林……1989年11月……
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放在照片上的手指在發抖。
他站了起來,心裏想著維拉,維拉……
然後,他喊了出來:“維拉!”他對其他的照片全然不感興趣,那些反映利歐,《新信使報》的明星記者在莫斯科和南非的生活情況的照片,讓它們見鬼去吧!
他推開門。
那白色的上麵貼有照片的電腦紙帶子一直延伸到臥室裏,直接通到床邊。此時,她正坐在床上,盤膝而坐,坐在飾有花紋的白色印第安床單上,這床單是他從秘魯旅行回國時帶回來的。她睜大眼睛望著他。
“你這家夥,維拉……啊,維拉……”
她的皮膚光亮,身上穿著一件細斜紋布襯衫。
“瞧,這是誰來了!”她笑了。
207
“維拉——維拉!我徒步走完了這段通往羅馬的路。我的兩隻腳……幫我一把吧……”
他把雙臂朝她伸過去,指尖已經觸到了她的膝部,那上麵柔軟而光滑的皮膚使他感到溫暖。他用指尖繼續摸著她的-窩……
“別這樣……”
“為什麼?”
“你究竟來自何處?把手指拿開!我剛才在問你呢。別這樣……我覺得……”
他用親吻消滅了她的所有抗議。他感到回憶又在他心中升起,他聽到了好多聲音,也聽到了那位老者的聲音。維拉!那脖子,那肩膀,這就是維拉,是的,這就是生活……
他像一個溺水者一樣緊緊抱住她的肩膀,沉醉於這柔軟的身體和敞開的內心之中——他沉醉了,感到安全……
蠟燭在燃燒。在這安靜的房間裏,蠟燭無聲地吐出像小的矛尖一樣的火苗。他倆呼吸著,而他倆的呼吸是相同的。
維拉睡了……利歐昏昏沉沉的,這有助於抑製由於恐懼而產生的內心的激動。
他把手臂從她的脖子下麵抽出來,在床上坐起來,看了看蠟燭投在牆上的影子。他覺得這些影子似乎變活了,它們仿佛在動,仿佛像洇開的墨水一樣向四周伸展,仿佛某種像霧一樣的東西——這東西還沒有名稱——從房間黑暗的角落裏爬了上來。這東西逐漸成為好多張臉,成為另外一張臉。那張臉他常以相同的方式看到過,它像一張未完成的圖紙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臉上的那張嘴總是流露出一種膽怯的、有時甚至是嘲弄的悲傷。這是萊斯納爾的嘴,萊斯納爾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