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尼羅!利歐想。這位老練而善良的達尼羅……你早就該和他聯係了。你早就該多多地和他聯係了,你這該死的……可是今天他想從你這兒知道什麼呢?

利歐開始撥達尼羅的電話號碼,一邊再次從煙灰缸裏摸出他那支去了頭的雪茄煙。可是他並沒有點燃它,而隻是把它在指間裏滾來滾去。

過了一會兒,電話裏響起了女話務員的聲音:“您是想跟多托勒-畢安切蒂談話嗎?請等一等……”這話使利歐神清氣爽。利歐的心愉快地跳動著。

“畢安切蒂。”

“哎呀,老朋友!你知道我現在想幹什麼嗎?租一架飛機,飛到你那兒。飛向南方。”

“那你就這樣辦吧。”達尼羅愉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勉強,“馬上去辦吧。這樣我們又能在一起喝上一杯。”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已經結婚了?”

“那還用說,我知道,我還收到了你的邀請。我還給你拍了一個電報,同時派人送給你50朵玫瑰。可是這兒的人不讓我走。”

“你已成為一位重要的人物,達尼羅?”

“你也一樣……你是知道的,我是怎樣……不過最好你來時再說。”

在久別重逢給他們帶來的最初的精神快感消逝之後,通常會出現停頓。這停頓的時間很長。

“那麼,你聽我說,達尼羅,發生了什麼事?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利歐,你現在為一家國際上知名的報紙撰槁。你想象一下吧,你甚至能在我們這裏的集市廣場上買到《新信使報》。你對此有什麼感想?”

利歐什麼也沒有說。

“我偶爾也買這份報紙,”達尼羅隻好繼續說,“昨天我也買了它。當然,這家報紙來得稍晚一些。報紙上以大字標題登出了你的那篇有關血漿醜聞的文章。那家公司……它叫什麼名字?生物-血漿……”

“是的。”達尼羅為何吞吞吐吐地說?為什麼多次出現停頓?

“當我讀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利歐,你知道,我突然想起了許多事情。”

“所以你就給我打電話?”

“是的,或者,我該怎麼說呢,打電話不過是一種小小的提示。沒有其他的意思。的確沒有……”

“告訴我,達尼羅,你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能否說得更明確些?”

“一點提示,”達尼羅堅持說。“出於某種擔憂的一點提示。也許是出於某種過分的擔憂。不過,我們畢竟是朋友……”

“你快點說出來吧!”

“你記得我們當時在達豪醫院為你治好骨折的事吧?”

骨折?他怎麼不記得呢!貝特拉姆的酒會!那是一個開懷暢飲的酒會,因為維利-貝特拉姆認為,他的職業是音樂代理商,他有義務舉辦這樣的酒會。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還是在和維拉結婚之前。維拉雖然早就答應嫁給他,可是他認為當時和她結婚並不現實,幾乎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所以後來他在斯塔恩貝克湖畔的那家私人公園裏遇到了倒黴的事,作為對他的一種應得的處分,某位姑娘——他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在烤架上烤東西的時候,朝他的頭上扔了點東西——對了,一隻小麵包!他去追她,不小心絆了一下,跌倒在一堵矮牆上,頓時全身疼痛。臉和雙手碰在玫瑰叢上。可是最糟糕的是脛骨受傷。當時他呆呆地坐在地上,醉醇醇的,傷口還出血。當別人取笑他的時候,他還試圖咧嘴傻笑。

對於這種情況,當時能給予急救的隻有在達豪醫院工作的達尼羅-畢安切蒂博士。達尼羅是位樂於助人的外科醫生。這次,他也顯得很熱心,他派了一部救護車,剩下的隻是按老規程辦事:麻醉——由於血液裏有太多的酒精,麻醉有些困難——骨頭給接好了。達尼羅自己把那位病人送回家,過了不久,利歐又能去達豪醫院,以便讓人拆去腿上的金屬護板。脛骨完全治好了。毫無問題。沒有困難。隻留下一點疤痕。他幾乎把此事忘掉了……

“達尼羅,聽著,那不過是非常無關緊要的事!”

“當然,那隻是一種無危險性的骨折。隻是……”

“隻是什麼?”

“我們當時給你注射的血漿……”達尼羅說。

“血漿?”聽到這個詞,利歐就激動起來,從背脊到後腦勺開始發熱。激動過後,他感到一陣痛苦,像是被上千根冰冷的針刺著一樣。“血漿,達尼羅!我不明白……”

可是他已經明白了!

“你為什麼要提血漿?”這次他喊了起來。“我當時根本沒有出血。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不錯,你當時並沒有出血。不過,如你所知,當時給你做手術的是許貝克。在整形外科裏,許貝克絕對是位最強的人。問題可能在別的方麵,在這種情況下,許貝克總是給病人注射血漿。他認為注射血漿是一種使骨頭迅速再生的最時髦的方法。在這方麵,他的確也是對的。FFP製劑……”

“這又是什麼?”

“剛剛冰凍的血漿。它有一種強烈的殺菌和再生作用。所以它能縮短痊愈的時間,你明白嗎?”

他是否明白和明白些什麼,這全然無關緊要。他的胃早已收縮,仿佛有一隻拳頭緊握著它。利歐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不!這是他所能想象到的一切,可是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自己內心裏發出的輕微的聲音:血漿終於到處被使用。血漿被送到世界各地成千上萬的醫院裏……所以,你用不著歇斯底裏的,年輕人!該死的,你要冷靜下來。

“……所以我們就在夜裏派了一個急使去馬克斯-路德維希醫院的值班室。如你所知,馬克斯-路德維希醫院就在附近。”

“派一個急使去馬克斯-路德維希醫院?這到底為什麼?”

“我剛才對你說過,利歐,許貝克想要血漿。馬克斯-路德維希醫院的血漿能幫助他擺脫困境。派去的人馬上回來了。”

“還有呢?”

電話機像死了一樣。

“還有呢?!”利歐叫了起來。“說吧,繼續說吧,達尼羅!”

“我親自收下那袋血漿。所以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家公司的名字。”

“那名字,達尼羅?是不是……”

“是的,利歐,”隻是他的聲音太弱,以致利歐幾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是的,這是一袋生物-血漿公司生產的血漿。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

“你們發瘋啦!”

“利歐,我可以想象你是多麼激動。我也考慮了好久,是否要把這消息告訴你。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生物-血漿公司確實提供了成千上萬絕對可靠的製劑……”

“那袋血漿的號碼,”利歐輕聲地說。“達尼羅,那袋血漿的號碼是什麼?是不是那個以12000開始的號碼?”

“像萊斯納爾的情況一樣?”達尼羅的確仔細地讀過利歐所寫的那篇文章。“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呢?這期間畢竟過了好多時間。4年,利歐,你想想吧……”

利歐吃力地呼吸,試圖重新控製他的思想和呼吸節奏。的確,達尼羅是對的。大量的血漿已被提供給用戶。在伯恩哈根工廠消過毒的世界裏,那些精致和因鍍了鉻而閃閃發光的渦輪機曾經裝滿數十萬隻血漿袋……幸福和死亡就像是抽彩票一樣,完全是碰運氣的事!為什麼偏偏是他該抽到那倒黴的數字呢?

“聽我說,利歐,我的意見是,冷靜地對待這件事。完全憑理性。你的確用不著驚慌。盡管這樣,要是你能控製住自己,那當然是好的,至少我是這樣想的。你能答應我這點嗎?”

利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到他的肺快要爆裂似的。

“我答應,達尼羅,”利歐輕聲地說。“那麼,謝謝……”

他這樣說,因為他再也想不起其他的話。

然後,他把聽筒掛回到電話機上,一邊打量著它的塑料外殼,仿佛他從來還沒有看到過電話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