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給您這盒錄音帶,是因為我這裏沒有打字機,也因為當我精神煩躁的時候,我寫出的字太不像話了,幾乎難以辨認。另外……”強作歡笑。“我得告訴您,我今天神經非常、非常緊張。其原因我不可能全都告訴您,您不會理解這些原因的,因為我不得不向您講述的這樁事情是相當複雜的。”

短暫的停頓,然後她繼續說:“我也為您準備了一些文件,是一些照相複製品。現在我要說一說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個問題和您在您的文章裏提到的‘沒良心的貪財’有關。馬丁先生,我在我的工作範圍裏經常發現這種沒良心的貪財現象。我甚至不得不掩蓋這種現象。現在,我的確感到不能再掩蓋它了。”

又是短暫的沉默。高速公路上汽車簌簌而過。然後又是萊辛巴赫的聲音:“如您所知,我在檢測機旁工作。我們這裏所從事的檢測是最最新式的,因而代價也相當高昂。何謂代價高昂呢?事情是這樣的,要是我們對每一袋進行單件檢測,其成本為微不足道的10或12馬克。可是企業領導班子卻說,我們必須合理化地改革,隻進行抽樣檢測。後來甚至下達了指示,進行聯合檢測。‘聯合檢測’這命令上星期又下達了。您是知道的,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好些血漿袋被倒在一起,然後似乎是從一個大的圓木桶裏取出一個樣品。可是這東西在這期間已變得很稀薄,以致無法進行仔細的檢驗。可是後來聽說這產品賣給了研究所,用於試驗的目的,或出口到國外。我曾經反對他們這樣做,可是馬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煩。從表麵上看,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可是當我把這些情況告知我們在漢堡的同事尤爾根-切尼查,不當心給尤爾根提了一些意見的時候,我也收到了恐嚇電話。後來,尤爾根就在漢堡被殺害了……”

她的聲音中斷了。隻能聽到她的呼吸聲,一種壓抑而輕微的呼吸聲。最後她說:“您可以想象,尤爾根遇害之後,我的心情是多麼不好。我感到害怕,馬丁先生,感到非常、非常害怕。很可惜您沒有到我這兒來。這對您來說也是一件憾事,因為要是您到我這兒來,我會把我的材料交給您的。從這些材料中您可以看出,在這家公司裏,老板們為了發財,不惜采取一切卑鄙的手段:欺騙、歪曲事實、粗心大意、賄賂、敲詐勒索。”然後是,“收到錄音磁帶以後,請立即打電話給我……”

利歐躬身向前,關掉了機子,把身子向後靠,重新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收到錄音磁帶以後,請立即打電話給我……”

他無法擺脫萊辛巴赫的這句話。它們就像一個不斷重複的回聲。

布魯諾打開了保時捷跑車的窗子,把他的雪茄煙扔了出去。它已經熄滅了。

“該死的膽小鬼,”利歐輕聲地說,“啊,我還算是個人嗎……”

是啊,我還算是個人嗎……利歐不願這樣想……他心情沉重地想到:你有罪……你對她的死亡負有責任……

他又看到了園圃裏的那間簡陋的起居室。他看到了地毯、黃色的浴衣、蒼白的膝蓋、淡黃色的頭發、僵直的手指……

“她是被人用帶子勒死的。”警官文特蘭特在早餐後曾對他這樣解釋。“有一點可以肯定:行凶的那個人是個行家。醫生已經確定,死者的頸項已完全斷裂。這種情況是很少發生的。通常,受害者是被縊死的……”

頸項斷裂。縊死。

這些家夥,這些愚蠢而瘋狂的罪犯!你有罪,是的……可是你怎麼會知道,你在和這樣的瘋子打交道?

黃銅燈把一縷淡黃的燈光投射在保爾-諾沃提尼的斑白的短發上,給人一種印象,似乎他的頭發上有一層退了色的染色。諾沃提尼的那雙黑眼睛注視著利歐。這位警長的頭頂上方掛著一幅複製的銅版畫,畫麵上的那個揮動獵槍的獵人也在凝視利歐。他倆麵前的桌子上放有啤酒、烘餅和一滿罐累根斯堡產的酸菜。他倆把這次聚會地點轉移到了城市中心區的一家啤酒店裏。

利歐推開了他的酸菜盤子。他已經吃飽了,再也不想吃什麼東西了。

“你知道,利歐,”警長說,“我每天都得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可是我簡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你為什麼,他媽的,你為什麼不把那樁事情告訴黑森州的同事,即關於那位婦女,那位——她叫什麼名字?”

“萊辛巴赫,達格馬爾-萊辛巴赫。”

“萊辛巴赫在她的工作場所旁邊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了你,而且她顯然很希望向你傾訴一切。”

利歐聳聳肩。他累了。他隻感到累,他不說話,隻把錄音磁帶的抄件推給諾沃提尼。這是他下午在編輯部裏用打字機錄寫的。達格馬爾-萊辛巴赫的聲音被停頓分割成小塊,利歐不得不反複地傾聽,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痛苦。

諾沃提尼默默地讀著。他眉頭緊鎖,一直不說什麼。他隻是搖搖頭,並把那張紙推還給了利歐。

“當我第一次放那盤錄音磁帶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保爾。我是在法蘭克福附近的一個高速公路停車場上聽這盤磁帶的。因此,我無法放給你在伯恩哈根的同事文特蘭特聽。而且我不可能放給他聽。”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在我放手讓伯恩哈根的那些地方警察幹之前,我要把整個的案子仔細地思考一下,尤其是我想和你談談我的理論。”

“你認為凶手是同一個人嗎?是否切尼查、維拉或那個不幸的達格馬爾-萊辛巴赫,都是被同一個虐待狂用刀子和絞帶加以恐嚇的?”

“是的,保爾。”

“一個雇來的殺手?在他的後麵有一個神秘的大人物,此人付給他錢,並在幕後操縱他?而這個陌生的大人物當然是來自那家生物-血漿公司,是嗎?”

“大體上是這樣,保爾。”

“可是為什麼要對維拉下毒手呢?這根本不符合我的想法!”

“為什麼不符合呢?”利歐間,一邊用叉尖亂戳他盤裏的酸菜的帶褐色的白菜纖維。有個人從桌子旁邊閃過,他倆突然靜了下來,那人對警長說了聲“諾沃提尼你好”。諾沃提尼甚至沒有抬頭看。他隻是點點頭。那位女服務員送來了鮮啤酒。他讓女服務員把它放在桌子上。

“她為什麼不符合你的想法呢,保爾?對此我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是嗎?”諾沃提尼挖苦地歪了歪嘴。“據你看,她的情況怎麼樣?”

“聽我說,保爾,這事你也清楚的。當我出現在那兒的時候——他們早已把我的文章放在了桌子上——他們驚慌失措。他們首先派出了霍赫斯塔特。他到旅館裏來找我,為的是給生物-醫學公司定調子。可是,由於我相當固執地堅持自己的看法,所以那些家夥無論如何也要讓我盡快地不再在公眾場合露麵,於是,他們把維拉找來教訓一頓。”

“他們?”

“是的,是他們!”

“那麼,他們會是誰呢?”

利歐隻是聳聳肩。這正是問題之所在。他熟知人情世故,不相信那個神經過敏的、幾乎是歇斯底裏的霍赫斯塔特會是幕後操縱者。可是,誰是幕後指揮者呢?當然是恩格爾,或者還有一個第三者?比方生物-血漿公司的一位資助者……

“聽我說,利歐。”諾沃提尼抹去了嘴上的啤酒泡沫,一麵用他那深邃而犀利的警長的目光盯著利歐的臉。“即使我從這個角度觀察整個這件事情,我也完全不相信生物-血漿公司的某位經理,甚至是恩格爾本人,會雇用這樣一個瘋子去幹如此困難的事情。那人的確瘋了,你隻要讀一讀文特蘭特對維拉的問話記錄,就足以知道這一點了。至於你所告訴我的其他一切情況……不錯,那人可能是個殺手,可是人們不會雇用一個精神變態者去充當殺手的。他們不會雇用精神病人的,這我可以向你保證。”

“可是你不能保證。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利歐躬身向前,“保爾,如果委托人對精神病人感興趣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本人也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沒有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