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先生,”霍赫斯塔特眯著眼睛,長長地,毫無表情地看了利歐一眼,“您到底為何事先不到我這兒來?”
“事先?”
霍赫斯塔特把手伸進配有金紐扣的藍色上衣口袋裏,從中取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把它放到桌上,並把它攤平,這是一份電傳。“我們這裏的郵件來得不怎麼快。我們收到《新信使報》的時候,通常已經是中午了。不過,我們有一個小小的部門。它會向我們報告一切對我們來說是重要的事情。您可以想象得到,您的文章——是呀,我覺得它是一種無理的猜測——我已經……”他皺了皺前額,“我想問一下,您是從誰那裏得到這些信息的?”
“非常簡單,從那些因公事而搜集它們的人那裏。”
“這麼說,是從警察那裏?”
利歐點了點頭。
“警方也來過這裏,”霍赫斯塔特愁眉苦臉地證實說。“那是昨天。他們把我們整個公司弄得亂七八糟的。”
“我能想象得出,”利歐點頭表示讚同。“那麼,現在最使您生氣的到底是什麼?”
“您當真要這樣問?”霍赫斯塔特坐立不安地把那張紙挪正,朝它低下頭,提高嗓門,仿佛他在引用利歐的句子。
“這裏涉及的,不是萊斯納爾的案件,不是一個男子的悲劇。他由於驚慌失措,也許由於盲目的愛情,再也找不到別的出路,隻好消滅他最心愛的東西——他的家庭和他自己的生命。同樣,這場可怕的悲劇隻能是重新提出這個問題的理由:還需要多久?真該死,還需要多久我們才會無可奈何地看到,多少個無辜的人如何成為某些貪財的血販子的犧牲品。這些血販子在他們生產條件簡陋的工廠裏……”
霍赫斯塔特放下那張電傳,皺了皺鼻子,然後尖刻地重複說:“生產條件簡陋的工廠?!馬丁先生,您此刻就坐在這樣的一家工廠裏,對嗎?所以說,這句話的確太過分了!我讀到哪裏了……啊,讀到這裏……”
“在他們生產條件簡陋的工廠裏,沒精打采地工作,漫不經心地對待檢查和測試裝置,以致接受手術和事故急救要冒生命危險。”
他厭惡地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業,馬丁先生。我認真地對待自己的職業。看樣子您並沒有這樣。”
“為什麼?”
“為什麼?那篇文章發表之後,您有沒有問問自己?您所寫的這篇誹謗性的文章……您隻要粗略地看看,就會發現,生物-血漿公司根本不是您所說的生產條件簡陋的企業。我們的生產以及確保我們產品安全的測試裝置,均建立在最新的科學知識基礎之上,在工藝上可以說是盡善盡美。至於說到檢查,對我們的同行我不想妄加議論,可是在我們生物-血漿公司裏,老板恩格爾先生要求非常嚴格。您以為我會像您一樣糊塗,不知道一樁醜聞對我們這樣的一家企業不僅有害,而且是致命的嗎?您來這兒,寫這篇文章,還把警察派到我們公司……”
“不是我,”利歐無可奈何地微笑了一下。“是警方自己安排的。不過,我們既然談到了正題,那麼請問,恩格爾先生在貴公司處在如此嚴重局勢的時候,到底人在何處?”
“請少說些挖苦的話,”霍赫斯塔特怒不可遏。“恩格爾先生會及時趕回來的。他不在這裏,我想您會感到高興的。”
“這就很難說了。”
“那麼,您對什麼感到高興呢?”
“我要是真的跟他談過話,我會感到高興的。”
霍赫斯塔特從那張灰色的鋼桌後麵一躍而起,仿佛他的身體上有一根彈簧。
利歐鎮靜地坐著。
“您還有其他的問題嗎?”
“有,還有許多問題。”利歐交叉著兩腿。“您瞧,霍赫斯塔特博士,我可以問您一下嗎?您的博士頭銜和醫學有關嗎?”
“放肆。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學過輸血專業。”
“請原諒,我隻不過想打聽一下情況,不是嗎?我隻想說,在類似的情況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一個公司想證明它的可靠性的話——我作為記者早已習慣於實地看一看。這也是合乎邏輯的,您不這樣認為嗎?”
“什麼?”霍赫斯塔特的太陽穴變紅了。“您真的以為我會領您在這裏到處參觀嗎?”
“您說的‘以為,是什麼意思?正如我剛才說過的那樣,我認為這是合乎邏輯的。”
霍赫斯塔特目不轉睛地看著利歐,而利歐仍舊不停地微笑。
“那好吧,”片刻之後,霍赫斯塔特說。“也許恩格爾先生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他必須作出這樣的決定,霍赫斯塔特博士,尤其是在發生了以下兩件事情之後。一件是那樁的確可怕的萊斯納爾事件;另一件是,在同一個周末,貴公司在漢堡的職員被人殺害了。”
“天哪,您在說什麼?聽了您的這些話,我的確不得不懷疑您的理智。這樁悲慘的事件,到底和生物-血漿公司有什麼關係?”
利歐的內心深處產生了虐待狂的激情:讓他坐立不安,他既然如此傲慢,就讓他也出出汗。“也許,這些不幸的情況之間,有可能,不,必然存在著內在的聯係。這對貴公司的形象是不幸的。不過您瞧,不管你們麵對的是警官還是記者,這都是你們的倒運。他們想辦他們的案子。他們試圖弄清事件之間的內在聯係。這是他們的職責。警察和記者有共同之處:他們不樂於相信偶然事件!偶然事件會損害他們的工作。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他幹巴巴地說,而且非常非常輕。這聲音就像是風吹枯葉發出的簌簌聲。
“我已經料到這點了,”利歐幸災樂禍地笑了。“要不要我給您解釋一下?”
“您以為這位職員的死——順便說一下,他隻不過是一個計時工——和這些事件有某種聯係嗎?這些事件……這些事件……”
他非常勉強地往下說,而且顯然無法控製麵部的肌肉。
“這些事件招致了警察的出現和我對貴公司的訪問。您有什麼說法嗎?”
“那位切尼查先生在漢堡從事例行的工作。正如我剛才所說的,他是按小時工作。”
“抽血。看樣子他是抽血站的辦事員。”
“我覺得您的腔調很不對頭,馬丁先生。”
“我並不關心我的腔調,”利歐進行反擊,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霍赫斯塔特不敢正視利歐的目光。“的確不關心。不過,要是您現在就讓我參觀貴公司,那就請吧。我對這樣的企業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人們是怎樣用血製成藥物的。我覺得貴公司至少從外表上看,是非常現代化的。”
“您指的是我們這‘簡陋木棚’嗎?”
“哎呀,”利歐冷笑了一下,“您可別這樣認真!何必對人家的話字字推敲。”
利歐慢慢地,聚精會神地用餐刀切按法國烹調術燒製出的鰨魚那又白又香的肉。他切下兩片去骨的魚肉,把它們推到盤子的邊上,滿意地看了看盤子裏的色拉:蘆筍、梨片,上麵甚至撒上了堅果仁。
“這個詞就激怒了他。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可以理解的。要是你穿過車間,你就會發現,那些離心機正在把血漿從其他的血液成分裏分離出來。這裏的一切均由電子控製,完全自動化。要是你也在場,維拉,就會看到,到處是瓷磚、玻璃、鉻、儀器,然後你就會獲得一些深刻的印象。盡管這樣……”
“盡管這樣?這是什麼意思?”
維拉叉起一片生菜,但她放下了叉子。因為利歐想說些什麼,要是她在利歐說話的時候咀嚼食物,這會打擾他的。
“盡管這樣,盡管這裏的一切是高技術的把戲,我馬上就看出,這兒有問題。”
“你怎麼知道這兒有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