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從原始的和諧與統一狀態中走出來之後,便陷入分離的焦慮與痛苦之中。
人類的童年,如同個體的童年一樣,沉浸在自在的快樂戶。人與他的守護神—自然——保持著和諧的統一狀態如嬰兒廝守著母親。那時,人類沒有自我意識,生命的存在也就是宇宙自然的存在,人與自然交感為一完美的整體。然而,知性的光芒照亮人類自我如同閃電劃破黑暗,始前的和諧開始傾斜。循著知性的光輝,人類由統一走向分裂,由蒙昧走向文明,由混沌走向理性。個體生命的成長以短暫的時間濃縮和重現人類億萬斯年的進化史。在生命誕生的最初幾個月的時間裏,演繹著生命從海洋到陸地、從爬行到站立的巨大進化。
而當生命站立的瞬間,一種人類獨有的傲慢情緒開始滋生並日益發揚光大,而與傲慢情緒同時滋生並深深地侵蝕著生命的另一情緒,便是不可避免的分離的焦慮,孤獨感於是萌生!
人類自我意識的發展究竟給生命設計了一個怎樣的歸宿呢?
人從自然中走出來,自然成為生命之外的對象。人們在大地上勞作,大地不過是人類高貴腳板的載體。一個孤獨者的形象傲然挺立在大地上。人海茫茫,人們裝模作樣地握手,心不在焉地擁抱,千篇一律地重複一個偽裝的微笑。人們製造了機器,然後受機器的蹂躪。酋長的意誌操縱著戰爭。社會化使人們日益緊密,而心靈卻日益隔膜。情人的眼波喧囂著陳舊的潮汐,上床了,然而沒有感覺。一切都已麻木,一切美麗的幻想都成為醜陋的現實,一切真實的靈肉隻剩下虛幻的軀殼,歡笑不是歡笑,哭泣不是哭泣,空前絕後的孤獨感如蛇一般盤纏於始前之樹。人努力地追求理解,然而所有的理解都是謊言;人們努力追求友誼,然而所有的朋友注定要在黃昏前分手;人們努力追求情愛,且擁著冰冷的情侶匆匆地走進預定的墓地。
孤獨,這人類逐出伊甸園時上帝打發的唯一財產,如太陽一般永久。始前的大分裂以苦難作為人類曆史的開始,也必將以苦難作為人類曆史的終結。隻要人類還注視著身外的世界,隻要人類還在對象化的世界中尋覓自我,人類就永遠也不能擺脫孤獨的焦慮。
輪回之苦如蛇一般盤植。
蛇的誘惑使人類走向分裂,蛇的陰影綿亙生命之河。
人哦,你這泥土捏成的玩意,除了承載苦難的意識,還能承載什麼?
一個永恒的剪影:孤獨!
一個永恒的預言:孤獨!
一個永恒的歸宿:孤獨!
如此深刻的孤獨在人離開自然母親之前,也許亦未意識到。人類的知性塑造了一個輝煌的自我,同時為自我塑造了一個堅固的牢籠,生命在自我製造的囚牢裏掙紮,在劫難逃!
一切聲音都已死去
血線扭曲地爬行
尋找血管
一切聲音都已死去
淚珠跨過山峰租峽穀
尋覓河床
幾聲遙遠的敲門聲
敲響一串驚喜的腳步
你跑過長長的走廊
門開了
人影依稀
是從前的自己
人與自然的分裂,使現代自然科學的誕生有了一個客觀的中介。然而,人類的精神卻失去了家園。弗洛姆說:“人類分離的意識,同時也是負罪和焦慮的根源。”如何克服分離,超越自我存在的悲哀,實現人與人、人與自然的新的統一,無論是現實的統一,還是形而上學的統一,都是全人類麵臨的共同問題。幾乎所有的文化都有一個潛在的主題或根本的動機—克服分離,實現統一。人類的所有活動都在自覺不自覺地追尋統一。
專製的政治通過對肉體的占有達到對靈魂的征服而實現統一。
道德思想通過對靈魂的占有達到對肉體的征服而實現統統一;
宗教(佛教除外)通過上帝或神的意誌而實現統一;
藝術通過情感的渲染和彌漫而實現統一;
愛情通過謊言和肉體的交烤媾而實現統一;
戰爭通過屠刀實現統一;
哲學通過無限和永恒的形而上的絕對真理實現統一,
個體的成長和人類的發展一樣,一方麵是理性不斷發展、不斷成熟,另一方麵是不斷克服分離和孤獨感,不斷地走向更高層次的統一。克服孤獨的痛苦而走向統一的快樂,已成為人性的深層動力係統。痛苦,就是人的成功之母;痛苦,就是人類發展的力量源泉。對藝術的追求是較高層次的克服孤獨的方法。尼采的酒神精神無疑就是克服孤獨的精神。而古代祭祀時的舞蹈和狂歡,成為克服孤獨的最原始最本能的衝動。知識和信仰是人類更高層次的克服孤獨的方法。當人們走進哲學家們精心製造的形而上的理想王國時,人與形而上的絕對本體融合為一體,從而克服個體的孤獨;當人們走近神的身邊,人與神合一從而使人忘卻現實人生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