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受之,國內現代設計和現代設計教育的重要奠基人之一。現在,在美國的最高設計學府—位於洛杉磯大都會區的藝術中心設計學院任教授,係汕頭大學長江藝術與設計學院副院長,是著名的設計理論家。
1946年出生於廣州,1982年畢業於武漢大學。1988年開始在洛杉磯的“藝術中心設計學院”承擔設計理論教學,1993年升任為全職終身教授,負責全院的現代設計理論和現代設計史教學,多次擔任國際規格藝術大展的評委工作,並兼任中國中央美術學院等高等藝術設計院校的客座教授。
2010年5月,王受之從美國回來。途經香港,他在一間茶餐廳裏點了一碗紅豆冰,吃完意興闌珊地說,“不如小時候廣州美利權冰室的滋味好。”
他今年已64歲,瘦瘦的,戴副眼鏡。也許是常年當老師的原因,他語速很快,說起話來有種嘮家常的親切感,且連綿不絕。但他對噪音很敏感,談話時,保姆手機突然響起,他佯怒道:什麼山寨手機,趕快關掉。
他寫字也幾乎和他的語速一樣快,在他的博客上,幾乎每隔兩天就更新一篇長文,藝術、設計、電影、家庭、經濟,幾乎無所不談。記憶力驚人、涉獵廣泛、學貫中西,他的這些特點,也許可以稱之為家族特征。
說來奇怪,每次回廣州,他有很多地方不願去,比如沙麵、光孝寺,還有府前路和解放北路交叉處的一盞紅綠燈下。很多年前,那盞紅綠燈是不存在的,那裏原是他祖父建起的兩棟木樓。他那時最喜歡木樓的天台,“視野最開闊,能看見市政府好像宮殿一樣的屋頂,在天棚上可以看到鳳凰樹托著的中山紀念堂,壯麗得不得了。”而今被改變的不僅是那兩棟木樓,還有他記憶中“榕樹華蓋、安靜異常”的那個叫沙麵的小島,以及滿地碎石子、月光下靜臥著睡蓮和菩提樹的光孝寺。他不忍再去,皆因物非人也非,倒不如留著腦海中的昔日圖景。在那些圖景中,站著他的祖父、父母等家人。
幸福時光
王受之經常在填寫“籍貫”這一欄時犯難,他的王氏家族雖說是來自惠州霞角村的客家人,但自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就已移居廣州。到了祖父王仁宇這一代已是晚清風雨飄搖之時。祖父留學日本,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機械係。他曾在黃花崗起義中僥幸逃生,後擔任孫中山的兵工廠廠長。1946年王受之出生時,祖父已是省立工業專科學校的校長。
因為王受之是長孫,據說祖父在他出生後“傻笑”了一天。
“祖父是個模樣很智慧的人,光頭,戴細細的金絲眼鏡,永遠穿得整整齊齊(西裝或中山裝),身材筆挺,很精神,手裏總是拿著一根拐杖或者一把雨傘。”
那年正是日本投降的第二年,因為屬師字輩,祖父本給他取名王師凱,意為王師凱旋,但後來覺得太霸氣,便改為王受之,意思是,日本投降,我方受之無愧。
王受之至今記憶深刻的一個畫麵是,在暖暖的陽光下,他抱著一個美國克林牌奶粉罐子坐在祖父的膝頭上,祖父翻著美國《生活》雜誌,讓他看那些汽車、火車的圖片。每到星期天,祖父總愛帶著一家人去惠如樓等處飲茶,父親精於美食,每上一道點心,父親總要講解其來曆和做法,以至於他覺得父親學作曲實在是浪費了美食家的才華。1950年,祖父先去香港,後去台灣,從此與家人天各一方。關於祖父的故事,王受之是去美國之後,聽祖父的弟弟、百歲老人王仁道娓娓道來的。
跟父母睡在一個大房間裏,王受之很小就注意到牆上的3幅油畫,一幅是父親的肖像,一幅是靜物,還有一幅畫的是一個女孩子跳芭蕾舞。但過了很久之後,他才知道,父親肖像那張是野獸派風格,靜物是立體主義風格,最後一張是表現主義風格。
“可能正因為這種幼時的熏陶,所以我並沒有像很多人一樣,對現代藝術的風格覺得排斥和無法接受,而是能夠自然而然地接受它們、欣賞它們。”他說,父親愛畫,可能也跟他自己做印象派的音樂有關。
父親的智慧,母親的熱情
“我這一生,受影響最大的人之一就是父親。”2009年6月,王受之在一篇紀念父親去世十周年的博客中這樣寫道。
他的父親王義平是國內少見的享有國際聲譽的作曲家,但一生坎坷,早年因戰亂從廣州一路顛沛遷往重慶大後方,建國後又曆經各種政治運動,備受折磨,最後僅留下《貔貅舞曲》等不到10部作品。
王受之在1987年夏天去美國麻省聽波士頓交響樂團演奏會,期間遇到小澤征爾,當提起被波士頓交響樂團列為演出曲目的《貔貅舞曲》這首作品時,小澤征爾用手比畫著中國的大鑼,說:“好作品。”
但父親帶給王受之的影響卻並不僅僅是音樂,而是對廣博知識的追求。在王受之的印象中,父親興趣極為廣泛,幾乎無所不通。他是學醫出身,孩子生病,他一般都堅持自己開藥,以至於母親經常為此著急生氣。父親還購置了望遠鏡,帶著王受之看星圖,家裏還有顯微鏡,可以觀察微生物。
父親懂得的技能還能數出一長串,比如修自行車、研究植物、裝配無線電收音機等。收音機壞了,他還會去舊貨市場買零件自己換。每逢政治運動,收音機都會被搬走一次,據說是有人舉報父親收聽敵台。
1950年前後,父親有個光孝寺省立藝專的學生黃友健,在廣州雙門底那裏開了一間咖啡館,父親常去那裏,和幾個朋友聊天、聽音樂,有時還會帶王受之去。那時候聽的主要是海頓、亨德爾、巴赫、貝多芬、莫紮特、門德爾鬆、李斯特等這些人的作品。王受之後來對古典音樂的喜愛跟那時的經曆不無關聯。
雖然出生在音樂家庭,但王受之從小喜歡的卻是塗鴉。父親發現後很高興,買來很多材料讓他畫,而且執意不給他請美術老師。“他覺得畫畫是個靈性的東西,不需要老師。”王受之說,至今他都為此感謝父親。
在經受曆次政治運動的打擊後,父親對王受之有個強烈的要求,就是做藝術要做一個人就能操作的藝術。父親這麼說的原因是,在他被批後,他的曲子就沒人唱了。而畫畫、做雕塑,做出來就是自己的作品,不需要假手他人。
因為父親是個很隨和的人,管教王受之就成了母親的工作。母親早年加入重慶抗日演劇隊,身邊一個個都是國家級的文化人,如郭沫若夫婦等。母親的弟弟周令釗則是著名畫家、開國大典上毛主席畫像的作者。
在王受之的印象中,母親是個非常熱情的人,朋友很多,而且經常來家裏吃飯。但母親對王受之管教很嚴格,比如吃飯時不能有響聲、牙齒不能碰湯匙、夾菜不能夾到對麵去、當著人麵不能換衣服等。這些習慣都是母親管出來的。
母親對王受之的影響還表現在為人處世的態度上。有時候,母親看到家對麵水果攤的生意不好,就特意去多買一點兒水果。看到街頭賣腸粉的人早出晚歸,她會對王受之說,你看人家多辛苦。
2006年母親去世後,王受之沒想到追悼會來了10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