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像是老範說的話。我覺得它很有道理,但是又不是非常明白。老範說的許多話都給我這種感覺。我希望能夠聽到他(她)進一步的解釋,我希望我們的對話能夠繼續下去。但是,蓬頭垢麵的人突然好像聽到了什麼。他警惕地往馬路兩邊看了看,臉上顯出了驚恐萬狀的表情。“你聽到了嗎?”他(她)緊張地問。
我聽了聽,什麼都沒有聽到。
“那些想抓我的人又來了。”蓬頭垢麵的人說。剛說完,他(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又仔細聽了一下,除了馬路上的車流聲之外,還是什麼都沒有聽到。蓬頭垢麵的瘋子聽到了什麼?那些想抓他(她)的人是誰?他們為什麼想抓他(她)?……又有一大堆的疑惑進入了我的大腦。我稍稍移動了一下腳的位置。襪子和鞋子裏麵黏黏糊糊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我想回家,回到我的“空巢”之中。我想痛痛快快地衝一個澡,衝掉我身上的汙垢,衝掉我心上的屈辱。我想這最特殊的一天馬上結束。我想生活的魔幻馬上結束。但是剛走出幾步,我感覺身體還是非常虛弱,所以又靠到了人行道邊的護欄上,又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這時候,我的頭腦裏出現了一支義憤填膺的遊行隊伍。他們好像剛剛參加過一個集會。他們舉著“救救老人”的標語。我在隊伍裏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樓下的保安、小魯家的保姆、報刊零售亭的小李,還有老範,還有小於……我知道我當然不可能看見小雷。我已經知道她“關機”的原因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們認識已經這麼多年了,小雷從來就沒有給我帶來過不愉快的感覺。她完全是我的親生女兒的對立麵。做一個小小的比較吧。我們一起走在外麵的時候,每次遇到台階,她一定會伸出手來攙扶著我的胳膊。這是什麼樣的細心?這是什麼樣的溫情?我自己的親生女兒不僅從來都沒有主動攙扶過我,有一次下台階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想抓住她的手,她還不耐煩地將我的手推開。從我們的第一次交談開始,我對小雷的感覺就很好。我一直覺得我很幸運。我不可能想到我們充滿溫情的關係會終結得如此粗暴。
我非常失望,因為高喊著口號的遊行隊伍裏居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這個近在眼前的急需救助的老人。我非常失望。等隊伍全部走過去之後,我慢慢睜開眼睛。這時候,我看見我母親站在路邊的小樹叢中,溫情地看著我。四周突然變得非常的安靜,就好像是仙境。我的眼淚頓時就像剛才的虛汗一樣湧冒出來。“我拉了,”我說,“拉了很多。”
“我知道。”我母親說,“我一直在看著你。”
“它來得那麼突然……”我說。
“你拉得那麼痛快,就像小時候我把你的時候一樣。”我母親說。
“我醜嗎?”我問。
“不醜。”我母親說。
“我臭嗎?”我問。
“不臭。”我母親說。
“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我說。
“當然不會。”我母親說。
“我知道你不會責備我。”我說。
“當然不會。”我母親說。
“我知道你不會騙我。”我說。
“當然不會。”我母親說。
“隻有你。”我說,“隻有你不會。”
“永遠都不會。”我母親說。
我的眼淚繼續像剛才的虛汗一樣湧冒出來。“我想跟你走。”我說,“我想離開這個充滿騙局的世界。”
我母親對我招了招手。“你過來,孩子。”她說,“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