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我又聽到了那個不男不女的聲音,我又聽到了那令我費解的同樣的問題。“怎麼又是你?!”那聲音問。它離我非常近,就像在那個深夜的荒野上一樣。將近五十年了,它一點也沒有變。恐慌和疑惑又一起抓住了我。我睜開眼睛。是的,站在我麵前的就是那個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的蓬頭垢麵的人。將近五十年了……我現在終於能夠看清那張布滿汙垢的臉,但是,我依然說不清那是男人的臉還是女人的臉。“怎麼又是你?!”蓬頭垢麵的人重複了一遍令我費解的問題。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將近五十年了,我還是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從前在哪裏見過?
這最特殊的一天還在繼續。生活的魔幻還在繼續。我無法逃避它,又不想麵對它。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我知道你看到了什麼。”蓬頭垢麵的人說。
“你怎麼知道?”我閉著眼睛用很低的聲音問。
“我是瘋子。”蓬頭垢麵的人說,“瘋子什麼都知道。”
“騙子也什麼都知道。”我說,還是閉著眼睛。
“你錯了。”蓬頭垢麵的人說,“騙子什麼都不知道。”
這不是我兒子說過的話嗎?他說騙子“掌握的情況”都是我自己說出來的。我羞愧地睜開了眼睛,緊張地打量了一下這將近五十年前就出現過的幽靈。難道它看出了我還是“有點不太對勁”?
“我知道她叫你什麼。”蓬頭垢麵的人說。
“我和她沒有關係。”我緊張地說,“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一個令我費解的幽靈撒謊。我不知道我自己還要在這個充滿騙局的世界上撒多少謊。
“但是她比你的親生女兒還親。”蓬頭垢麵的人說。
這個瘋子怎麼什麼都知道?將近五十年前,他(她)僅僅憑著星光和月光就看到了我女兒的胚胎,那隱藏在我身體之中最黑暗的部位的胚胎。現在,他又知道我的身心再一次瀕臨崩潰的原因,知道戴著手銬的犯罪分子比我的親女兒還親。我還能夠說什麼?我的謊言對他(她)沒有用。
“我知道你女兒不在你身邊。”蓬頭垢麵的人接著說,“我知道她對你不好。”
我什麼都不想說了。我的謊言對這個什麼都知道的瘋子沒有用。
“我昨天不應該那樣告訴你。”蓬頭垢麵的人接著說。
昨天?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應該告訴你她想到這個世界上來。”蓬頭垢麵的人說。
那不是昨天,那是將近五十年前。我知道了,這個瘋子沒有時間的概念。也許所有的瘋子都沒有時間的概念。但是騙子有。騙子有很強的時間觀念。
“我不應該那樣告訴你。”蓬頭垢麵的人說。
“為什麼?”我問。
“因為這是一個不值得來的世界。”蓬頭垢麵的人說。
“為什麼?”我著急地問。在深深的懊悔之後,我也多次有過這樣的想法。我懷疑自己也正在接近瘋狂的狀態。
蓬頭垢麵的人很嚴肅地盯著我。“你連這都不知道嗎?”他問。
“告訴我為什麼。”我著急地說。
蓬頭垢麵的人盯著我。“這個世界上騙子太多,瘋子太少。”他用很嚴肅的口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