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疑惑(7)(2 / 3)

她不肯留下來吃晚飯,說是要去給一位正在住院的親戚拜年。我也沒有勉強她。穿好鞋子準備送她出門的時候,我一生中又一個最難忘的場麵出現了。她從裝著禮物的大袋子裏取出了一個包得很嚴實的塑料包。她說那是一包豬心。她說那是她的一位同事自己家裏熏製的。她說那些豬心都是從現殺的正宗土豬身上取出來洗淨後,直接用茶葉和糠殼熏製的。她說她記得我那時候很愛吃豬心……三十多年了,她居然還記得。我感動不已地告訴她,我現在還很愛吃。

我真是很想她能夠多呆一會兒,陪我吃一頓簡單的晚飯,讓我過一把婆婆癮。這是大年初一啊!我突然對自己已經沒有感覺的“傳統節日”又有了溫馨的感覺。我甚至想如果她提出要由她來掌勺,我不會反對的。我會珍惜這一生不遇的打下手的機會。但是,我不太好意思勉強她。她留下了她的手機號碼,說今後有什麼需要,可以給她電話。我將她送到了小區的門口。分手的時候,我問她離婚這麼多年了,為什麼沒有考慮找個伴一起生活。她淡淡地回答說“沒有興趣”。我想起我丈夫“不幸逝世”不到半年的時候,也有人問過我類似的問題,我的回答一模一樣。“我們都是命中注定的‘空巢老人’。”我半開玩笑似的說。

我一直沒有給她打過電話。自責和懊悔一直盤踞在我關於她的思緒之中。從她的背影在我的視線盡頭消失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經常會去想象她過去的生活。我責備自己當時不應該在人生大事上聽任我兒子的感覺(或者說沒有感覺)。我懊悔沒有用家長的權威促成他們的關係。如果她真成了我的兒媳婦,不僅我自己的生活質量會與現在有天壤之別,她也肯定不會遭受那種肉體和精神的極度折磨。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來我家補習功課的樣子:那麼細嫩的皮膚,那麼清純的神情……生活為什麼要那樣虐待她?

準備從沙發上站起來的時候,我突然想,為什麼不現在給她打一個電話,談談她送的熏豬心呢?我在記錄電話號碼的小本上翻到了她的號碼。在號碼的前麵,我寫的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她應該的身份。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在小本上寫下“兒媳婦”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的那混雜著自責、懊悔和感激的複雜心情。現在,我的心情仍然那樣複雜。事實上,每次想起她,我的心情都是那樣複雜。我甚至想知道,在她遭受淩辱的那些時候,我在哪裏,在幹什麼?如果在那些時候,我的生活中居然有一絲歡樂和喜悅,我都會覺得那是對她的羞辱,我都會覺得那是我自己的恥辱。

我按下了她的號碼。電話很快通了,但是“兒媳婦”沒有接。我又按了一次,電話還是很快就通了,“兒媳婦”還是沒有接。這讓我有點沮喪。因為盡管我從來沒有打過她的電話,我卻一直覺得隻要我打她的電話,她馬上就會接起。我以為我們之間會有這種默契。沒有,我們之間沒有這種默契,就像我們之間沒有做婆媳的緣分一樣。這令我有點沮喪。我不知道下一次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再有打這個電話的興致和借口。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到了要準備睡覺的時候了。我放下小本,慢慢從沙發上站起來,慢慢走進臥室。鋪好被子之後,我找出了衝涼後準備換上的內衣內褲,然後在床邊坐下開始脫衣服。可是褲子剛脫了一半,電話鈴又響了。我煩躁地皺起了眉頭,因為我猜想那又是我女兒打來的。我不想再接聽她的電話,我不想再受她的恐嚇和侮辱。不過,我馬上又覺得那可能不是我女兒的電話,而是“兒媳婦”的電話,甚至可能是顧警官打來的電話。我絕對不能錯過了顧警官的電話。他會與我約好明天見麵的時間。這是至關重要的見麵,對我個人的前途和對了解存款的下落都至關重要。我有點後悔沒有使用小於一直向我推薦的電話機上的來電顯示功能(我嫌那上麵顯示的數字太小,很難看清楚),否則我可以很理性地作出選擇,而不需要提著脫了一半的褲子幹著急。電話鈴一直響個不停,好像是在故意挑戰我的耐心。我終於提起了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