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使說:“事已至此,中國還希望有自主權嗎?”[447]
其傲慢如此,李鴻章隻能無語。麵對咄咄逼人、氣焰囂張的各國使節,盡管李鴻章工於心計,處事老辣,但在這種毫無平等可言的談判中,他卻處處顯得力不從心。
弱國無外交,戰敗國更無外交可言。在朝廷的一再催逼下,李鴻章不得不在條約上簽字了。這是一個沉痛而又備受淩辱的時刻。盡管所有的一切都是遵旨辦理,但李鴻章明白這個字簽上去,他將永遠地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因此,他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從現存的檔案看,條約上李鴻章的簽名誰也認不出來,三個字連成一團,看上去像一個“肅”字。有專家指出,李鴻章在平定太平軍後,朝廷曾賞他封號“一等肅義伯”。他也許是在想,不是我想賣國,也不是我想簽這個條約,我給朝廷辦事,是你朝廷叫我簽的,我就簽個“肅”字吧。這也算是一個交代。[448]
沒有人想當賣國賊。李鴻章也不想。他簽訂條約後不久便病倒了,可見他當時的處境是何等艱難:一邊是朝廷壓力,國人唾罵;一邊是洋人威逼,如狼似虎。所謂內外交煎,心力交瘁,風燭殘年的李鴻章再也熬不住了。10月30日,李鴻章開始大口地吐血。經西醫診斷為“胃家小血管掙破”,即胃出血[449]。八天之後,他便帶著悔恨和遺憾離開了人世。
臨終之前,他給朝廷上了一道奏折。奏折雲:
臣等伏查近數十年內,每有一次構釁,必多吃一次虧。上年事變之來尤為倉猝,創深痛钜,薄海驚心。今議和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朝廷堅持定見,外修和好,內圖富強,或可漸有轉機,譬如諸多病人,善自醫調,猶恐或傷元氣,若再好勇鬥狠,必有性命之憂矣。[450]
這是李鴻章給朝廷的最後建議。其語調悲愴而淒涼,讀之令人感慨萬千。他希望當權者從今往後,能夠珍惜這付出慘重代價、來之不易的局麵,“外修和好,內圖富強”,從而避免把國家再次推入災難之中。除了這道奏折,李鴻章還留下了一首詩。詩雲:
勞勞車馬未離鞍,
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步,
八千裏外吊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
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外塵氛猶未息,
諸君莫作等閑看。[451]
在這首詩中,飽經風霜的李鴻章對未來和前途充滿了憂慮。他對國難當頭表示痛心,對數十年來的“勞勞車馬”、一事無成表示遺憾和無奈,他還提醒同僚“諸君”認清形勢,居安思危。
這是李鴻章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遺言。“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李鴻章的時代結束了。淮軍的時代也結束了。
從1862年創立,到庚子事變,在這將近四十年的時間中,淮軍經曆了由鎮壓太平天國到清剿撚軍、從洋務運動到中法戰爭、從甲午戰爭到庚子事變等重大事件,在這“千年未有之變局”的社會大動蕩中浮沉跌宕,留下了深深的軌跡。如今一個多世紀過去了,往事如煙,歲月如夢。當我們撥開曆史的塵霧,重新回顧這段曆史時,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個人或一支軍隊的興衰浮沉,而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曾經經曆過的苦難和悲痛。
這也許就是李鴻章,就是淮軍帶給我們的思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