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在屋子裏來回徘徊。
一連兩天,他徹夜難眠。
平壤、黃海之戰,清軍陸海兩軍相繼慘敗,舉國為之震動,李鴻章再次成為眾矢之的。主戰派強烈要求李鴻章下台,他們彈劾李鴻章昏庸無能,貽誤大局,請求另派重臣取李代之。
此時的李鴻章雖然遠在天津,可朝中的斥責之聲卻如同群狗撲門一般清晰可聞。這樣的情景,李鴻章經曆得多了。但這一次卻不同以往。平壤的潰敗,讓他顏麵丟盡,而海軍遭受重創,更使他痛心疾首。他手中的王牌,多年的心血,以及引以為豪、賴以生存的資本就快打光了,李鴻章心裏彌漫著不祥的預感。
從京中傳來一個又一個壞消息,聽說皇上都氣得罵娘了。不過,軍機處還在力挺李鴻章,認為他的地位,滿朝文武無人可代。事實也是如此,光緒皇帝氣歸氣,但最後隻能接受現實,讓他繼續留任。不過,處分是免不了的。不久,諭旨下達,斥責李鴻章“日久無功,殊負委任”,著“拔去三眼翎,褫黃馬褂”。
李鴻章接到處分決定後,心中憤憤不平。據他的親信幕僚吳汝綸回憶說,李相接到平壤戰敗的消息,“痛哭流涕,徹夜不寐”。[419]現在朝廷又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的頭上,他更是一肚子委屈。他不能不為自己辯解,此外更重要的是,麵對嚴峻的局勢,他作為國家的重臣不能不發表看法。這是他的本分,也是他的職責。
1894年9月19日,在黃海大戰後的第三天,李鴻章上了一道奏折。這道奏折顯然經過認真的思考。
奏折的開篇便對戰敗做了詳盡的分析。李鴻章說,此次平壤之敗,“並非戰陣之不利”,而是由於“眾寡之不敵,亦由器械之相懸”。他還分析說,我們首先犯了輕敵的錯誤。“方倭事初起,中外論者,皆輕視東洋小國,以為不足深憂;而臣久曆患難,略知時務,夙夜焦思,實慮兵連禍接,一發難收”。其實,倭人蓄謀已久,近十年來,一意治兵,專師西法,傾其國力購買船械,而我們限於財力,拘於部議,未能撒手舉辦,海軍快船、快炮少,陸軍裝備也多係老舊,遠不及日本新式快槍、快炮。平壤之戰,日本舉傾國之兵,而我“以北洋一隅之力,搏倭人全國之師”,自難取勝。
在這段對戰敗的總結中,李鴻章既列出了客觀原因,也指出了主觀因素,順帶把自己對各種幹擾的不滿情緒也不動聲色地發泄出來。不愧是一個刀筆高手!
最後他懇請皇上:“伏願聖明在上,主持大計,不存輕敵之心。責令諸臣多籌巨餉,多練精兵,內外同心,南北合勢,全力專注,持之以久。而不責旦夕之功,庶不墮彼速戰求成之詭計。”[420]
以上這段話值得注意。應該說,這是李鴻章對時局發表的重要見解。其中有一點很可貴,那就是他提出了打持久戰的想法。
在李鴻章看來,日本是一個小國,它的國力無法支持它打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而中國地大物博,如能內外同心,南北合勢,就能把日本人拖住、拖垮。相反,我們急於硬拚,就會消耗我們自己,上了日本“速戰求成”的詭計,因此,他提出“不存輕敵之心”,“持之以久”,不求“旦夕之功”。這與四十多年後,毛澤東提出的“論持久戰”的思想幾乎不謀而合。
李鴻章的這一想法難能可貴,卻無人重視,也無人理解。無論年輕的皇帝,還是主戰派大臣都反對這樣做。中日交惡以來,年輕的光緒皇帝始終是個堅定的主戰者。他的愛國熱忱無可厚非,但他缺少實際經驗,加上性情急躁,沒有耐心,平壤戰敗後,急於挽回敗局,因此根本無法接受李鴻章的提議。在主戰派的支持下,他迫不及待地下令,要求李鴻章在鴨綠江一線構築防線,厚集兵力,與倭決戰。
這一決定與李鴻章的想法相去甚遠。李鴻章認為,就目前的局勢而論,首要任務是嚴防渤海,以固京畿,力保沈陽,以顧東省之根本,然後厚集兵力,再圖大舉,規複朝鮮。現在急於與倭決戰並非明智之舉,但是,皇帝的決定已無法改變。
從9月底至10月初,清軍在鴨綠江右岸,北自長甸河口、南至安東大孤山,長約四十公裏的漫長的邊界線上,集結了銘、毅、盛、奉等各路兵馬,包括從朝鮮敗退回來的部隊,約八十一營,三萬多人。由老將宋慶和黑龍江將軍依克唐阿共同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