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時,姑姑和媽媽、我們弟兄幾個還有媳婦說得熱熱火火。姑姑總是聽得多,說得少,說得時間久丁,我發現最早是姑姑已經倒靠在那兒瞌睡了。
她在我們這個家裏,實在是太累了。
姑姑沒有孩子,村裏人見我們幾個就說,你們對你姑真是太好了,侄兒比兒子還親。村裏人不知道,其實姑姑是把她所有的愛都灑在我們弟兄幾個的身上、心上。她的愛,比我們愛她多得多。
我小時候父母在外邊工作,一個月能見母親一次,一年能見父親一次。
現在看才幾十公裏路遠,爸爸也不過五六十公裏路程,可那會兒他們怎麼就忙得那麼不顧家,不顧孩子?爺爺奶奶都老了,我上小學,家裏就靠姑姑上養老下撫小。我十四五歲就參加了工作,二弟三弟後來又是姑姑在家裏撫養,爺爺奶奶在時祖孫三代天倫之樂,爺爺奶奶一走,二弟三弟也長大工作,家裏頓時就剩下姑姑一人,真不知道她怎樣孤獨而又平靜地在我家整整待了30多年。二弟的孩子後來又放在家裏讓姑姑看了幾年,直到那年孩子玩耍掉進了村子中間的水井,嚇得姑姑連夜把孩子送回弟弟身邊。
姑姑就像留守部隊堅守在老家這塊根據地,源源不斷地把各種物資,夾帶著那份愛心,輸送到在外麵工作的我們弟兄幾個這兒。夏收了,新麵粉、新饃饃;秋收了,包穀糝、綠豆小豆;過年完了離家,大花饃、小饃饃;有時還有雞蛋、蔬菜,特別是每年清明上墳後,不管誰回不回家,姑姑總要把麵粉蒸的老虎饃捎到我們手裏。今年清明離家時,本家的叔嬸給我佃帶了好幾隻老虎饃,妻子高興地在收拾包裝,我扭了頭就離開了,我又想起了姑姑給我們兜裏塞老虎饃的情景。現在姑姑永遠不能再給我、給我的孩子親手遞上那熟悉的老虎饃了。
姑姑沒有兒女,我們弟兄自然就盡了當兒女的孝心。當年父親是腦出血去世的,才57歲就走了,是倒在工作崗位上的,所以幾年前姑姑在老家第一次患病,親戚打來電話,三弟就用對待患腦血管病的辦法,輕輕地讓姑姑平躺在汽車後座上,把姑姑的頭和肩放在自己懷裏,慢車速送到地區醫院。當我從西安趕到醫院時,姑姑一陣清楚一陣糊塗。我們懇求醫生,不管花多少錢,賣莊子賣家當,也要把姑姑救過來。大約是救護得及時,幾千塊錢姑姑就一切恢複了正常,我們弟兄幾個真是高興極了。
但姑姑發病的周期是越來越短了,去年國慶前又一次住院半個多月恢複之後,姑姑的行動、思維、反應明顯遲鈍了。就在大年三十晚上,當我和二弟的孩子正在看中央台春節文藝晚會演到趙本山的《賣車》時,正是興致極高處,聽到姑姑住的屋子“咚”的一聲,我下意識喊了一聲不好,衝進去就發現姑姑倒在床邊的大立櫃前。三弟媳和我趕快把姑姑挪到廚i上,她還叨叨她要尿,緊跟著就開始發生痙攣,手劇烈顫抖,臉也抽搐起來,眼睛半瞪著,口裏襆噗地噴著白沫。三弟很快請來了醫生,醫生說急需打鎮靜劑,三弟真怕了,一邊給二弟打電話要他快從西安回來,一邊抽泣著說姑姑這回不行了。我心裏也發毛了,但我明白這會兒需要冷靜,嘴上沒說心裏話地說不一定有事,看看再說。針打下去,姑姑平靜了,二弟也從西安趕回來了,我們三人商量,看情況再說,先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二弟就在姑姑身邊躺著,我卻一下子睡到大年初一早晨。姑姑奇跡般又恢複了正常。我最擔心的大年初一辦喪事的悲劇終於沒有出現。
姑姑還是沒有熬出正月,元宵節過了整整一個禮拜,我正在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去吃午飯,二弟電話來了,說姑姑病又犯了。我沒聽完電話就趕到醫院,姑姑已是深度昏迷了。我問二弟咋回事,二弟說淩晨四五點姑要上廁所,去了幾次二弟都有點不耐煩了,因為白天在公交公司累了一天當司機的他那會兒正是睡得深沉的時候,最後一次隻聽姑姑說“這下好了,屙了那麼多”。二弟說他早上還看了一下姑姑,看她被子半蒙著頭睡得正實,覺得很正常就上班去了,11時多女兒華華喊著把他叫了回來。旁邊的華華說,11時她出去買了點豆漿油條,叫姑姑吃姑姑沒應聲,她進房見姑姑被子蒙著頭,把被子拉開一看,姑姑麵色蒼白,口邊泛著白沫,咋叫也不答應,孩子怕了,一邊給爸打電話,一邊去樓上喊了一位爸的朋友,打120把姑姑送到了醫院。二弟說,一到區院就作了CT,醫生說腦疝已經形成,腦顱大約有50到80毫升的溢血,這放在年輕一點的人早就完了,老年人,反倒情況好一些,現在急需打開腦子,把血抽出來。我問醫生,不管是鋸開還是鑽開,抽了血是不是就有希望?醫生說我們隻是接治病教人的常規來做。旁邊一護士悄悄告訴二弟,救是白救。我和二弟商量,又電話和母親三弟商量,誰也不想看到姑姑去世前腦袋被刮去頭發鑽上窟窿,而且依後來發病周期越來越短看,即使延長幾天生命頂多是植物人或全癱失語的慘狀,那不是讓姑姑活受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