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為著一個婢女,盛宣懷丟掉輪電二局(2 / 3)

見不見袁世凱,張之洞這兩天在心裏猶豫著:不見他,讓這位新貴碰個軟釘子,殺殺他的驕盛之氣,這可為日後與他談正事增加幾分威懾力;見見他,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人,與他當麵談盛宣懷所托辦的事,遏製一下他的張狂之心?

袁世凱並沒有像別的督撫一樣,沿途下滾單,明示地方官接待他,而是悄悄地來到江寧。這倒令張之洞生出幾分好感來,也促使他立時打定了主意。他吩咐何巡捕持他的名刺,帶二十名衙役、五十名兵丁,抬一頂綠呢空轎,前去下關客棧接袁製台。

袁世凱這次下江南,其實是他龐大計劃中的一部分。

袁世凱二十六歲隨同吳長慶出兵朝鮮,隻用了短短十六年工夫,便從一個流落江湖的落魄漢爬上疆吏之首的高位。異乎尋常的順遂和成功,給了袁世凱巨大的自信力,也刺激了他更大的野心。他決心在直隸轟轟烈烈氣勢磅礴地大辦新政——開廠礦,練新軍,辦學堂,以出色的政績為今後攀登更高的地位、攫取更大的權力奠下基礎。他要更積極更主動地籠絡朝中權貴,依靠他們的力量,為更輝煌的仕途掃除障礙鋪平道路。所有這一切的成功,最重要的保證是銀子。李鴻章利用截曠、扣建結餘下來的八百萬兩軍餉,幫了袁世凱的大忙,但要實現宏偉的規劃,這筆銀子仍是不夠的。如何廣辟財路,成了袁世凱治直的第一件大事。他的心腹藩司楊士驤自然也在為此而思慮。這一天,楊士驤興衝衝地對袁世凱說:“慰帥,有一個人願意送財神菩薩來,您接不接?”

“財神菩薩來,怎麼不接?”袁世凱拍著楊士驤的肩膀說,“蓮府,坐下來慢慢細說。”

“我的二弟士琦一向三教九流的朋友很多。昨天他對我說,他有一個朋友,原是盛宣懷的紅人,近來兩人鬧翻了。”

“盛宣懷的紅人?此人叫什麼名字?”袁世凱禁不住插話。

“此人名叫朱寶奎。他是盛的同鄉江蘇常州人。從美國留學回國後,便被盛所網羅。朱寶奎西學好,又極精明會辦事,大得盛的信任。先在輪船局做事,後又在電報局做事,從中獲得暴利。朱又花錢捐了一個候補道,盛於是委派他為上海電報局總辦。盛做了鐵路公司督辦大臣後,又委任朱為材料處長。十多年來,朱寶奎不僅積下巨資,且對盛宣懷辦洋務斂財的內幕非常清楚。這次的鬧翻,緣於一個女人。”

女人?平生最好女色已擁有一妻七妾的袁世凱,聽了這兩個字立時精神倍增。

“是的,一個婢女。”說這種豔事,楊士驤也是興趣極濃的。“盛宣懷身邊有一個很標致的婢女,朱寶奎看中了。他請盛宣懷將這個婢女送給他做小妾,他願出十萬銀元為這個婢女贖身。朱寶奎滿以為自己為盛宣懷出了很多力,又願出這等高價,盛一定會同意。不料,盛聽後怒火中燒,大罵道:朱寶奎,你這個狗日的,貪得無厭,居然打起我的主意來了,莫說十萬,就是百萬我也不會讓出。朱寶奎老羞成怒,決計離開盛另覓出路。”

袁世凱說:“盛宣懷是個明白人,他怎麼會為一個丫環而得罪這等重要的夥伴呢?”

“我也這麼想過。據士琦猜測,這個婢女可能早已是盛宣懷的人了。盛宣懷是個老色鬼,身邊有個這樣的美人,他會放過嗎?”

“對對,很可能是個通房大丫環。”袁世凱連連點頭,“朱寶奎被美色衝昏了頭,沒有想到這一點,活該挨罵!”

楊士驤說:“士琦對我說,若慰帥趁此機會將朱寶奎挖過來,可以為直隸帶來一筆大財富。”“這話怎講?”“盛宣懷經營的輪、電二局本是北洋的產業。這些年輪、電二局賺了數千萬兩銀子,由於李鴻章放手不管,這些銀子全都進了盛的腰包。假若把輪、電二局收回北洋,那北洋一年豈不多幾百萬銀子的收益?”

袁世凱說:“據說輪、電二局是官督商辦,現在是商人集股在經營,直隸要完全收回來,在道理上有障礙,盛宣懷會死死地抓住不放。”

“所以朱寶奎這一來,便是天助慰帥。”楊士驤說,“輪、電二局裏麵一定黑幕不少,別人不清楚,就說不到點子上。朱寶奎知內情,到時他可以揭發盛宣懷在這中間玩的手腳,直隸便可借此接過來官辦,諒他盛宣懷到時不敢跟慰帥硬挺下去。”

“好主意!”袁世凱拍了拍茶幾。“你告訴你二弟,就說直隸歡迎朱寶奎來,問他要什麼價?”

楊士驤說:“慰帥可以給他一個什麼價碼?”

袁世凱想了一下說:“先讓他做直隸洋務局總辦。若忠心替我辦事的話,三五年之間,我保薦他做個侍郎。他現在哪?”

“聽說住在京師。”

“你叫令弟去說吧!”

朱寶奎接受了袁世凱的價碼,並將他所知道的輪、電二局的內幕都告訴了袁世凱。

正在這時,盛宣懷的父親去世。朱寶奎抓住這個機會,向袁世凱建議,趕緊上一道折子,說盛丁憂,輪、電二局無人管理,宜由直隸收回,請朝廷允準。這是個好主意,袁因此而不得罪盛,朱也免去賣主的譏責。

不出所料,盛宣懷果然以輪、電二局係商股集資為由拒絕交出。

無奈之際,袁世凱隻得拿出第二套方案,即以為去年去世的母親修墓作借口,親自去常州麵見盛宣懷。至於他的底牌,便是朱寶奎的揭發材料。

離開保定前幾天,袁世凱給盛宣懷拍去了一個電報。第二天便收到回電:直隸若硬要收回輪、電二局,請連漢陽鐵廠一並收去,因為無輪、電二局贏利為補貼,漢陽鐵廠則無法辦下去。

因為這個緣故,袁世凱決定順路察看設在武昌的洋務局廠,路過江寧時拜訪張之洞,當然也有另外一個目的:聯絡聯絡當今這位天下真正的第一總督。

袁世凱不愧為一代梟雄。他除雄心勃勃、精力過人外,且洞悉人情世故,精於官場上的做工。他深知張之洞今日所處位置的重要程度,決定不惜以門生和晚輩的身分去巴結依附。他在武昌停留三天,由署理湖督端方陪同,細細地參觀了鐵廠、槍炮廠和布、麻、紗、絲四局。他本是一個極愛鋪張排場的人,卻有意減殺儀仗,降低規格,輕車簡從不露聲色地來到江寧城。張之洞派出這樣一支龐大的隊伍來接他,他心裏甚是高興。

轎隊離兩江總督衙門外的木柵轅門還有百把丈遠的時候,袁世凱便吩咐停轎。他走出轎門,步行通過轅門,然後在大門口肅立,請何巡捕將他的名刺呈送給張之洞。袁世凱此舉,用的是晚輩見長輩、門生拜老師的禮節,全不像是直督與江督之間的平等會見。

一會兒,何巡捕恭請袁世凱進去。袁世凱帶著一名貼身侍衛,跟在何巡捕的身後,穿過逶逶迤迤的回廊小徑,來到西花園旁邊的花廳。張之洞穿著一身鬆軟的絲棉長袍,坐在一把粗大的舊藤椅上看報,見袁世凱快要走近了,站起身來,滿臉堆笑地打著招呼:“慰帥,你來了!”

袁世凱走到張之洞麵前,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給香帥請安!”稍停片刻,又補充一句:“世凱是晚輩,請香帥千萬不要以慰帥相稱,叫一聲慰庭,我已受寵了。”

張之洞哈哈一笑說:“好,難得你這般謙抑,我就叫你慰庭吧!”

說著,伸出一隻手,指了指對麵一把高背靠椅:“坐吧,今天陽光格外好,我請你到西花園會麵,順便讓你瞧瞧洪天王的石舫與李文忠的九曲橋。”

洪秀全建天王府時,特為在西花園的湖中雕刻一座大型的石船。後來李鴻章署兩江總督,修複被火焚燒的天王府,又在湖中架起一座彎彎曲曲的石橋。於是,石船和石橋便成了江督衙門裏的景點。但稱洪秀全為洪天王,又將他與李鴻章的諡號並列稱呼,袁世凱覺得有點怪怪的,心想:人言此老與眾不同,果然有點標新立異的味道。遂笑道:“久聞江督衙門裏西花園的大名,果然景致好。”

張之洞見袁世凱穿的衣服不多,便問:“江寧地麵冬天冷,你穿的衣服夠嗎?”

袁世凱說:“晚生在朝鮮十年,那裏冬天滴水成冰,已習慣寒冷了。江寧雖冷,比起漢城來要暖和得多。這些衣服足夠對付。”

張之洞望著眼前這位個頭雖矮卻壯實英挺的直隸總督,不覺歎道:“到底是年輕,老夫怕冷,若是陰雨天,都不敢出門。”

說話間,衙役早已端上香茶果點。

袁世凱笑著對張之洞說:“光緒三年,先伯父病逝,朝廷飾終甚隆。禦賜祭文和禦製碑文均出自香帥手筆。二十多年來,我袁家一直拿這兩篇文章作為範文命子弟誦讀,不惟銘記皇恩,也讓子弟從小就知道什麼是好文章。晚生也從中得益甚多。如‘風淒大樹,留江淮草木之威名;月照豐碑,還河嶽英靈之間氣’這樣的句子,真是字字珠璣,句句警策。”

袁世凱雖是在恭維張之洞,但說的是事實。光緒三年,刑部左侍郎袁保恒在陳州放糧時染時疫而歿。張之洞那時正在翰林院做編修,奉旨為袁保恒草擬禦賜祭文和碑文。文章是做得不錯,他自己也引為得意。袁世凱提起這段往事作為初次見麵的開場白,應該是極為聰明的一著。但張之洞有意不買賬,淡淡一笑,說:“那是老夫的奉命之作,不必太看重。”

袁世凱心裏一冷,但立刻便又恢複笑容,說:“在香帥您是小事一樁,在袁府可是特大之事。因為此,晚生從小便崇仰香帥。這次有幸能在江寧城拜見,實慰平生素誌。晚生特備一份薄禮,敬獻香帥,以表心意,還望香帥笑納。”

袁世凱側過臉去,對站立在一旁侍衛說:“把獻給香帥的禮物拿出來。”

侍衛答應了一聲,從隨身帶的長布袋中取出一個長約兩尺的木匣,雙手捧著。

袁世凱親自打開木匣。張之洞看時,原來木匣裏平放著一把手劍,劍鞘上鑲滿一排光亮耀眼的各色珠寶。

袁世凱說:“這是一把德國打造的元帥劍。香帥身兼兩湖兩江製軍,手創自強軍和新軍兩支軍隊,這把元帥劍佩戴在香帥身上,最是適宜。”

袁世凱是一個請客送禮、拉幫結派的高手,最善於送禮,也舍得在這件事上花力氣花錢財。為給張之洞送禮,他和他的幕僚們反反複複地商議了好久。他們知道,張之洞是個不受苞苴的清廉人,送銀票送珠寶,他定然不會接受。張之洞平生雅愛古董。有些幕僚建議,送他一個商周鼎爵或是漢唐陶雕。但也有人說,張之洞是這方麵的專家,而我們又缺乏此中學問,萬一送了個假古董,遭他取笑,反而不好。最後還是袁世凱自己作了決定,將他那把在德國打造的元帥劍送去。因為一則此物貴重,張身為製軍,禮物和身分相吻合。二則張是文人,缺的是武威。常言說,缺什麼盼什麼,張以文人典兵盼的正是肅殺之氣,這把元帥劍能讓他滿足這種企盼。眾幕僚都佩服袁世凱的過人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