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輻射(1)(1 / 3)

土匪打開寨子的那一日天氣格外陰森。山風從很遠的地方刮進來,旋轉著枯黃的落葉和紙屑在小巷裏飛舞。天空中浮泛著厚厚的灰黃色。大街上幾處著火的地方偶爾閃跳著光亮,沒有燒盡的椽子、棉絮和桌椅冒著一股股的青煙,紙燼和布灰在地上隨風拂動。刺鼻的焦糊味兒在人群的縫隙間縈來繞去,使人禁不住想起許多年前鎮子裏一家布店半夜裏突然起火的恐怖景象。

十字街處的開闊場地集中著這個鎮子裏的男人和女人。土匪們凶惡的嗬斥聲在四周炸響,給人以心驚肉跳的感應。幾條喪家犬夾著尾巴在很遠的地方對著匪徒們狂吠。隨著悠揚的槍聲,一條狗嗚咽著倒在了一家店鋪門前。汙濁的血液順著街麵朝凹處流淌,血腥的氣息開始隨風彌漫。

那時候土匪們已開始挑揀孕婦。七八個孕婦相繼被拉拽到路口中央。有土匪從一家店鋪裏抬出來一隻大沙缸。空缸著地的“咚哐”聲響得緩慢又遲疑。匪首隨著響聲走過去,望了孕婦們一眼,然後伸出毛茸茸的手像摸西瓜般地挨個兒撫摸孕婦們的肚子。孕婦們凸起的肚子在那個陰森的天氣裏抖擻,跳奏出生命運動的樂章。匪首摸完了肚子扭轉了身,一股強勁的風順勢刮了過來,使他揚起的手臂活像迎風屹立的船桅,顯得蒼勁而偉大。幾個匪徒應聲而上,虎虎地架出一個孕婦,讓她叉開腿坐在缸沿兒上。孕婦淒厲的叫聲響徹雲霄,震得人們那木然的臉上溢出恐懼和驚駭。一個土匪端挺了明晃晃的馬刀,先是十分瀟灑地在那片粉白的肚皮上比畫了一下,然後嫻熟地用刀尖從上往下劃拉。隨著無數聲欷歔和驚叫,那劃過的刀口由白變紅,然後噴射出火焰般的血浪。男人群裏有人昏了過去。孕婦在慘烈的喊叫聲中麵色開始泛白。鮮紅的血柱伴隨著不成熟的嬰兒朝沙缸裏流淌。熱熱的血腥氣從缸口裏溢出,被風吹拂到一個很遠的地方才開始蕩散。一個匪徒用刀從缸裏挑出嬰兒,扔在路中央。那個紅色的生命蠕動了一下,最後便癱死在泥地上。

匪首說,這是邪法,用“子母水”淘洗過的子彈有血腥氣,能百發百中。

那一天土匪挑完幾個孕婦之後已到下午時分。山風愈刮愈烈。山風摔打著孕婦們的長發,使她們顯得安詳又瀟灑。幾個年老的土匪已開始淘子彈。黃得鋥亮的子彈成籮成籮地倒在沙缸裏,“嘩啦嘩啦”的響聲揪人心肺。土匪們挽著袖子,撈出沾滿鮮血的子彈又重新放進籮筐裏,籮筐的底部浸出片片血漬。血腥氣鋪天蓋地,路中央鮮紅奪目。那時候土匪們已把男人集中在了一起,開始對他們看手摸手。凡屬手上有老繭者當場放生;凡屬手嫩細白者一律要綁票用錢贖回。土匪看手摸手的時候剃頭匠已從昏厥中醒來。他望著躺在地上的妻子,然後又望了望那七八個摔死的赤紅嬰兒,許久才歎出一口氣。

這時候土匪已走到了他麵前,一個土匪摸過他的手之後老練中略含矜持地笑了笑,便把他拉入了富人堆中。他沒有申辯自己的職業。他知道自己的手一天過水無數次,一定又白又嫩。他伸出他的手,那雙手在那個陰森潮濕的下午顯得粉白又柔軟,並列在一起活似一隻白色的蝴蝶在風中顫抖。

天擦黑的時候,土匪們帶走十多個富人。剃頭匠回首望了望鎮子,鎮子已消失在暮色裏。鎮子裏先是死一般的沉寂,許久了,才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號啕聲。那時候他們已經走出鎮子老遠。土匪的煙火在漆黑的夜裏如繁星閃爍。匪首哼著灰色的小調兒從後麵趕了上來又走了過去。隨著那淫蕩的嗓門飄然而過,剃頭匠望到那個渾濁的黑影又高又大。

一幫人走到匪巢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匪巢是一個碩大的山洞,那山洞在深山老林之中,給人以十分陰森的印象。山泉從洞前流過,“叮叮咚咚”的響聲清脆又悠遠。晨曦在古樹間飄逸,有鳥兒在枝頭歡叫,肆無忌憚的樣子直嫉妒得一群富人咂嘴巴。那時候土匪們已開始卸裝,“劈裏啪啦”的聲響在洞口處回應,然後消失在遠處的峽穀裏。肉香從洞中溢蕩而出,引來了野狼饑餓的嗥叫聲,使得山穀間喧囂又恐怖。

匪首走到十多個被綁的富人麵前,幸災樂禍地笑道:“諸位要把心放寬,該吃就吃,該喝就喝!錢來了馬上就放你們下山!”

剃頭匠望了望匪首,咽了口唾沫說:“我是剃頭的,不是富人!”

那匪首禁不住一驚,上下打量剃頭匠,狡黠地笑笑,搖了搖頭。

“不信你可以當麵試試。”剃頭匠說。

匪首又望了望剃頭匠,許久了才打了一聲呼哨,命一位名叫劉二毛的土匪拿出剃具,對剃頭匠說:“先給弟兄們剃完了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