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顏躲過他的眼神，看到他襟前袖上腿上全是濕漉漉，忙催道：“天這麼冷，郎君快去換了幹衣服。”
伽楠一笑，抱著她輕輕在床上安頓好，這才出去。
文泰領著兩個小太監進來收拾水盆等物，意味深長地拚命打量梓顏。
梓顏覺得這個小太監莫名其妙，也懶得跟他搭話，別開頭。
等他們收拾了東西出去之後，帳篷內頓時顯得有些冷清，外間也沒有太大的動靜，時有鞭炮的聲音響起，一陣又歇下，或者砰啪兩聲，又歸於安靜。
雖然隻是行軍在路上，畢竟也稍稍有些過年的氣氛，伽楠隔了一會還未回來，梓顏便想他是去看兵士們比試摔跤去了，其實她也很想出去看看軍中過年是怎樣一副光景，隻可惜身子這樣躺在這裏動彈不得。
簾子一動，伽楠又走了進來，這次他換了一身橙黃色絲袍，明亮的顏色穿在他身上讓人覺得特別溫暖。
梓顏道：“外頭一定很熱鬧，郎君不用陪我，還是去外頭跟兵將們一起過年吧。”
伽楠道：“有什麼好熱鬧的，那班猴崽子屁股早長了刺，我放了他們去玩耍，這帳內帳外一個人也沒有，你有事叫人怎麼辦？”
梓顏想說沒事，他已坐到榻上，鑒於床前沒有備椅子，他這舉動無可厚非。
“再說了，大年三十，怎麼能叫你一個人孤零零過呢？”
這話少年盡量說得很輕鬆，但此時此刻，在梓顏聽來，無疑於天籟之音。人有時候是很脆弱的，她從小有丫頭陪伴在身邊，竟不知孤單為何物。這番變故，燕秀死了，她雖然是死裏逃生，但特別害怕那種孤獨無依，前路茫茫的感覺，伽楠的這句話令她的心狠狠地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道：“我隻能躺在這裏，什麼也做不了，怕悶著郎君。”
伽楠一笑：“躺著不能動身子，但可以動嘴也可以動腦子，我陪你說說話。”
梓顏靜默了一會，見伽楠沒有主動挑起話頭，便問：“我聽說郎君的師父叫做牽腸真人，是化外第一高人，還說已經脫了肉體凡胎，修真成了仙去了，是真的麼？”
“這話你也信？”伽楠想起師父不免就失笑：“我師父是個沒大沒小的怪老頭，終身思戀他師妹不得，於是就自己改了這個牽腸的名字。至於到底是不是化外第一高人，不好說……”
梓顏道：“他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怎麼就不是化外第一高人了？”
伽楠仰起頭，白璧無暇的臉上浮起些驕傲自信的神色：“也許是徒弟青出於藍得太多，倒叫那老頭名聲更響亮了。”
梓顏瞪大眼，他叫自己的師父作老頭還罷了，現下這自負的語氣，令她想起自古以來的少年英雄：霍去病、李元霸、裴元慶……少年英雄驕氣盛看來不是個別例子，而是通病。想到這裏，她道：“你這麼說，小心氣死牽腸真人！”
伽楠聞言斂了笑容，周身似被一股悲哀之氣籠罩了，輕聲道：“他去年已經死啦。”
梓顏很是意外：“傳說中的仙師也說死就死……”
伽楠道：“你不知道，他收我為徒弟的時候已經八十多歲了，我從六歲跟他進山一直到十二歲，有一天他跟我說，師父再也教不了你什麼了，平常人要練三年的功夫，你學一個月就融會貫通了。也許上天叫師父八十餘歲高齡才遇到你，就是個緣分。他說，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皆是緣分，男女之緣更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