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兒悲(1 / 3)

大曆聖聰十一年初秋,上京。

太子太師府中賓客如織,雕梁畫棟上皆披紅掛彩,火樹銀花不時照亮半邊天空。

這時節暑意未褪,文梓顏大妝枯坐在新房內,四周的嘈雜聲漸漸褪去,然而她的耳中卻總是聽到窗外傳來淒切的蟬鳴之聲,拉長著音,時斷時續,似在悼念短暫的生命。

誰家女兒不懷春?每個少女都期盼能嫁個如意郎君,梓顏猜測將近三更,心頭越發不安,拜了天地的這個林公子,可會是一介良人?

秋蟬又是“吱——呀呀——”一長聲,讓她心頭莫名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之前房裏擠了太多的人,她的頸部和鬢邊早已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卻一直忍耐著通身的燥熱,保持淑女風範紋絲不動地坐在大床上,聽到譙樓終於打了三更,周圍也許久沒有多餘的人聲,她終於忍不住開口:“燕兒。”

這一聲呼喚如珠滾玉盤,婉轉中帶著稍許的清揚,讓累了一天,昏昏欲睡的四個陪嫁丫頭陡然精神一振。

其中一個十八九歲,穿著水紅色上襦,係著暗紫色長裙的丫頭往門上看了一遭,輕輕道:“都散了,隻剩奴婢與翠眉她們。”

“渴死我了!”

丫頭們不及阻止,梓顏已經一把扯下紅蓋頭。

頓時,一張奪目的臉蛋兒在燭光下泛出淡淡的珍珠光華,眉如春山,鼻似瓊琚,烏黑晶瑩的眸子在丫鬟身上一掃,便讓她們說不出什麼責備的話來。

雙髻上戴了金鑲玉蟲草簪的大丫頭翠眉笑盈盈捧了一隻小小的細白瓷茶壺上來:“早知道姑娘憋不住了。”

“還是你機靈,燕兒常年像隻呆頭鵝!”梓顏取過小茶壺咕嚕咕嚕吸了幾口,朝那個水紅衣裳,瞧著就老實木訥的大丫頭燕秀皺皺鼻子。

燕秀不理會她的鬼臉,焦急地上前取走了她手上的小茶壺,張羅著要重新替她蓋上蓋頭,勸道:“姑娘,一輩子可就這麼一回呢,叫人看見還了得?再忍一忍罷,天不早了,想必姑爺馬上就要來了!”

這燕秀從小跟著梓顏一塊長大,因為虛長幾歲,總像個管家婆婆,梓顏揣度她以後指不定會變成個刻板的嬤嬤。

“好姐姐……”委實熱得慌,她涎著臉告饒。

燕秀卻不理會,還是將替她遮上了紅蓋頭。

觸目又是一片猩紅,連新房裏的擺設還來不及看個仔細,梓顏心裏不免微微有些懊惱,低聲道:“我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丫頭!嫁個丈夫是圓是扁都不知曉也還罷了,餓了一天,連喝口水都不讓。”

燕秀道:“姑娘嫁的可是太師之子,貴妃娘娘的胞弟,又是禦賜婚禮,老爺給您備了良田千頃為陪嫁,可謂十裏紅妝,林公子號稱國舅,是京都有名望的公子,您還有什麼不樂意的?”

梓顏吞聲,文家並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她的父親文乘龍原本不過是一個出身行伍的小吏,後來在江南東海王府做了多年的王府長史,得蒙東海王舉薦,才到京都兵部任了個五品清吏司。能攀上京都第一外戚,對方又是嫡出的獨子,文家上下已經燒高香說是祖先庇佑了,至於她本人對夫婿是否有意見,已不在考慮範圍內。

文家在其父文乘龍一輩有三房兄弟一個姊妹,祖父早死,祖母在堂,大伯老實務農,二伯是個落地多次的秀才,姑父是招贅上門的老實人,而她的母親夏氏是誠意伯府庶出的小姐,全家隻仗著文乘龍這一房光耀門楣,說好聽點叫做耕讀傳家,難聽點那就是出身低微。

梓顏自小養在祖母膝下,過得還算自在愜意。林家請旨賜婚前,文乘龍屬意一個門生,她心裏對中了武狀元的師哥也十分滿意,但胳膊拗不過大腿,此際也隻能保佑林清獻是個謙謙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