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心口裏還有一抹鵝黃,他便無力用一顆完整的心,去好好愛另外一個人。
此時的二樓,阿嗔已經站起身,下樓,出門,往對麵酒肆走去。此刻,她忽然有很多問題,想問問盧老板。如果可以,也很想知道,瀾霞船上更多的往事。
盧老板那間有著美味牛肉的酒肆,正在街道對麵,隔著煙塵,大敞著粗陋木門,酒香銷魂,不斷自那一扇扇閃爍燈色的窗口飄出,夾著酒客的哭笑。
酒,讓人哭也讓人笑,讓人放大願望縮小理性,是天下無可匹敵的精神良藥。雖然那一場昏醉之後,該麵對的事依然橫擋在前。
隻因,對於傷心之人來說,片刻麻醉也是好的。
“王遮山!”露毓終於按捺不出,若不能大大方方上前,不如磊落喊出對方的名字。
王遮山一怔,目光瞬間點亮,燕雪珍已經回過頭去,一眼便瞧見了那正凝望著王遮山的女子,吃驚間又回頭瞧了眼王遮山。
王遮山苦澀一笑,起身向前走去,露毓那蒼白的麵孔,在金黃燭光的映照下,現出難得的溫潤。她的眼中,竟還閃動著一層薄薄水光。
燕雪珍微微一笑,心知肚明回身,重新端起了碗。
“我見到呂刀子了……”待王遮山落座,露毓重新恢複了慣常冷靜,低聲道。
王遮山雙目微瀾,向前湊了湊,時間緊迫,他沒有時間仔細詢問來龍氣脈,隻想立刻知道露毓帶來的最新消息,於是隻不過左右顧盼一番,立刻低聲問道:“他說什麼?”
露毓微微依一笑,對王遮山的長進頗感滿意。
昔日裏,依王遮山的性子,必然要先將自己為何出現,怎麼會遇到呂刀子等一概事情問得清清楚楚,方才能問到重點上來。
江湖闖蕩果然不是毫無裨益,此刻的王遮山,顯然比從前更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終於明白好奇心太強,終究好事。於是,她放心地笑了。或許,眼前的王遮山,終於可以自己行走天涯,不再需要她戰戰兢兢跟在身後了。
王遮山見露毓不回答,隻瞪著自己微笑,片刻後忽然臉一紅,窘迫笑道:“怎麼不說話?”
露毓這才醒過神來,不好意思一笑,繼續道:“他說……你不必再回禁軍大營。”
王遮山聞此,雙目微瀾,接著問道:“他怎麼辦?”
“他說顧……”露毓眨了眨眼,向前湊了湊,聲音很低,“滄溟”二字隻剩下了口型,接道:“不會為難他的。”
“哦?”王遮山盯著桌上杯盞,若有所思應了一聲,陷入了短暫沉默。
呂刀子既出此言,必然有這麼說的道理。王遮山知道,他不是輕易開口之人,隻要開口,便有九成把握。表麵上疏狂放浪的呂刀子,最是有一顆篤定沉著之心,飛雪閣裏,屠風揚宴請呂刀子那日,王遮山看透了這一點。那雙眼不知所往的呂刀子,實則知曉所有江湖風波,洞若觀火。
“你要找真正的……飛……”露毓皺眉接道,“白刀”二字亦是隻剩下了口型。
王遮山雙目微瀾,眼中掠過一絲難堪。他知道,露毓不但知道他要找那把真正的“飛白刀”,還要去找丘羽羽。
這是他和露毓之間,最敏感的一個三個字。
於是,他沉默地點了點頭,既沒有自己往下說,也不指望露毓往下說。
“找到了?”露毓眼睛暗了一下,果然沒有提起“丘羽羽”。
王遮山搖了搖頭,依然沒有開口。
露毓的眼睛更暗,沉吟片刻,忽然試探問道:“我……跟你一起去找罷……”
王遮山雙目微瀾,沒有看她,卻也沒有像從前那樣打斷她。時光匆忙而過,他終於,有點舍不得她了。
再一次,她放下了那顆驕傲的心,用近乎哀求的聲調,詢問他自己可不可以同往,並且做好了再次被拒絕的準備。
然而,王遮山卻沒有決絕打斷她,片刻後,忽然沉默地點了點頭。
凝霜的眸子蕩開層層疊疊的漣漪,露毓沒能沉著掩飾自己內心的波瀾,還有……布滿裂痕的喜悅。
有一種喜悅,注定沉重,沉重得讓你分不清那到底是喜悅,還是酸楚……就好像此刻的露毓,心口蕩漾著一股苦澀卻甜美的滋味,連自己都分不清是歡欣還是悲哀,竟然咧著嘴微笑了。
她早已中毒頗深的身體,和早已沒有溫度的心,竟然燃燒起一團烈火,“撲啦啦”直衝喉嚨,就要噴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