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遙想望平街當年(代序)(2 / 3)

1903年5月,傾向革命的《蘇報》館主陳範,聘請愛國學社學生、年僅22歲的章士釗擔任主筆,“本報恣君為之,無所顧藉。”章士釗痛感言論奄無生氣,人心無從振發,於是在《蘇報》上大事宣傳鄒容的《革命軍》,刊登章太炎嘲弄“載湉小醜,未辨菽麥”的文章,不惜以身家性命,“為爆炸性之一擊”。清廷大為震怒,指使地方官吏向租界當局交涉,對相關人員實施拘捕。章太炎坐等被捕,“鄒小弟”自動投案。被清廷賞予二品頂戴的《新聞報》老板福開森,派記者到監獄勸說章太炎,向其宣傳封建倫理思想。章太炎嗤之以鼻:“去矣,新聞記者……天命方新,來複不遠,請看五十年後,銅像巍巍立於雲表者,為我為爾,坐以待之,無多聒聒可也!”章太炎把法庭當作宣傳革命的講台,每次審畢,他乘坐馬車,高誦“風吹枷鎖滿城香,街市爭看員外郎”詩句,意氣洋洋地返回監房,萬人圍觀,街衢為之擁堵。“蘇報案”曆時10月,前後開庭7次,方於次年5月22日結案,章太炎被判監禁三年,鄒容兩年。鄒容年少氣盛,積憤成病,在監禁期滿前兩個月瘐死獄中,章太炎則於1906年6月29日刑滿出獄,被孫中山派人接往東京,委以同盟會機關報《民報》主編的重任。

被譽為“元老記者”的於右任,在1909年5月至1910年10月的一年半內,兜轉於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之間,屢封屢辦,堅忍卓絕,連續創辦了一脈相承的“豎三民”——《民呼日報》、《民籲日報》、《民立報》,為國民效馳驅,為神州樹義聲。尤其是《民立報》,在宣傳革命、聯絡誌士方麵,厥功至偉。孫中山在海外聞訊武昌首義成功,火速歸國,抵滬後首次出門拜訪的同誌就是於右任,並題寫“戮力同心”四字勖勉《民立報》同人。後來南京臨時政府成立,論功行賞,又向《民立報》頒發了“旌義狀”。

在望平街上,報人們為了民族的尊嚴,眾誌成城,寧死不屈。

1937年10月5日,《上海報》、《大晶報》、《小日報》、《正氣報》、《世界晨報》、《金剛鑽》、《東方日報》、《明星日報》、《福爾摩斯》、《鐵報》等10家小報,在淞滬抗戰激烈進行之時,聯合發行《戰時日報》,放棄往日的吟風弄月和追星捧花,擔負起建立民族“精神堡壘”的責任:“我們為什麼要幹這樣一張小型刊物,我們是不願在這大時代行進中,來放棄我們的責任,我們未曾忘記自己是一個大中華民國的百姓,我們知道自己是有五千年曆史的黃帝子孫,所以我們要幹,幹到敵人的鐵騎,不再來踐踏我們的國土為止,同誌們請大家來努力吧!”上海陷落後,日寇強令各報新聞送檢。上海《大公報》發表社評,“我們是報人,生平深懷文章報國之誌,在平時,我們對國家無所讚襄,對同胞少所貢獻,深感慚愧,到今天,我們所能自勉為同胞勉者,惟有這三個字——不投降”,毅然停刊,遷往內地。與《大公報》一樣義不受辱,不接受日寇新聞檢查而停辦或內遷的報紙有30家,它們是:《救亡日報》、《立報》、《申報》、《民報》、《神州日報》、《戰時日報》、《辛報》、《抗報》三日刊、《戰時聯合旬報》、《救亡周刊》等。

“孤島”時期,《大美晚報》附刊《夜光》主編朱惺公,因發表痛罵汪偽投敵的文章而收到一封恐嚇信,上寫“如再惡意謾罵,將被國法宣判死刑”。朱惺公毫不畏懼,又在《夜光》上發表了一篇《將被國法宣判死刑者之自供》,洋洋灑灑,對汪精衛極盡嬉笑怒罵之能事。文章說,汪精衛的行為如欲國人不反對,除非將中國人趕盡殺絕;自己若因反汪而死,英靈必將彪炳於雲霄之上,與日月爭光。“餘生作庸人,死作雄鬼,死於此時此地,誠甘之如飴矣。”1939年秋的一個下午,朱惺公從寓所步行去報館,路上突遭暴徒狙擊,彈中太陽穴而死。一代報人,生為人傑,死作鬼雄!

短短的望平街,與世界潮流同步,呼吸相通。

1917年11月,《申報》的張蘊和、張竹平、伍特公,《新聞報》的汪漢溪、馮以恭,《時報》的包天笑,《神州日報》的餘穀民,《中華新報》的張群,《民國日報》的吳蒼,《新申報》的席蓉軒,《時事新報》的馮心支,《亞洲日報》的薛德樹等上海新聞界代表,組團考察日本新聞業。考察團先後訪問了東京、九州、大阪、長崎等地報館,詳細了解和學習東鄰新聞業的發展情況與管理經驗。

1921年10月,第二次世界報業大會在檀香山召開,我國有董顯光等六位代表與會。代表上海《密勒氏評論報》的董顯光,曾受業於世界報業大會會長、美國密蘇裏大學新聞學院院長威廉博士,因此中國代表團頗受大會歡迎和器重,有四位代表在大會上做了主題發言。《申報》派出的代表是王伯衡和王天木,史量才雖未到會,亦被推選為大會副會長。

1921年11月,英國《泰晤士報》老板北岩爵士,來滬考察新聞事業。他先後同上海日報公會、新聞記者聯合會代表進行座談,並參觀了《申報》、《新聞報》、《大陸報》、《時事新報》、《時報》等報館。史量才在巍峨壯觀的申報館三樓餐廳,宴請這位有“艦隊街拿破侖”之稱的異國同行。高朋滿座,意興湍飛。席上,北岩爵士盛讚《申報》:“世界幸福之所賴,莫如有完全獨立之報紙,貴報與敝報差足與選……‘百聞不如一見’,此次廣觀貴國情形,對貴館方麵深抱樂觀。”一個月後,世界報業大會新聞調查委員會會長、美國新聞學家格拉士也來訪望平街。在申報館舉行的茶話會上,格拉士期望中國報界,也能夠像美國和列邦報界一樣,有獨立精神,不受政治潮流之浸潤與打擊,心力專一,唯人民之幸福是謀。東道主史量才答曰:“雖十年來政潮澎湃,本館宗旨,迄未偶移。孟子所謂‘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與頃者格拉士君所謂‘報館應有獨立之精神’一語,本館宗旨,似亦隱相符合。且鄙人誓守此誌,辦報一年,即實行此誌一年也。”

短短的望平街,有多少報人故事,英雄傳說。

創刊於1916年1月的《民國日報》,雖為國民黨的言論機關,卻是上海有名的窮報館。某一冬夜,各版新聞都已經排好,天也快亮了,可是白報紙還沒有著落。社長葉楚傖和經理邵力子兩人,隻好脫下身上的皮袍,送到當鋪抵押一點錢,買了幾十令白報紙,才開機印報。生活雖然艱苦,但是大家在革命熱情的鼓舞下,工作非常努力,報紙內容十分精彩。葉楚傖乃詩酒文豪,在編輯室常常是一邊喝高粱,一邊嚼花生,一邊寫評論,酒後文思湧發,氣勢如虹。後來北伐成功,葉、邵二人都離開望平街進了官場,《民國日報》的聲光也就黯淡下去了。

陳布雷也曾經是望平街上的一支健筆。1921年上海《商報》創刊,他擔任總編輯,以“畏壘”之名發表的抨擊軍閥、支持革命軍北伐的政論享譽一時,多為革命報刊所轉載。後來任國民黨《中央日報》社長的程滄波,當時正在上海聖約翰大學讀書,即開始向各報投稿,文章受到陳布雷的推重,便經常替《商報》寫文章。程滄波每於星期六下午去商報館看望陳布雷,陳也常常請他到附近的寧波菜館小酌。1924年寒假,京滬路因“齊盧之戰”中斷,程滄波無法返鄉,就留在上海,天天晚上到《商報》寫雜評。《商報》當時經濟窘迫,兩大間編輯室勉強生了一個火爐,大家圍坐其中,幾包花生米其樂無窮。程滄波說,他為《商報》寫了三四年文章,從沒有支取過一文稿費。他當時從梵王渡乘船到租界,幾視望平街和自己的老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