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以來,我不再感時傷世。那個春季的早上在北大校園裏漫步,雨水潮濕的氣息襲人,白丁香花開了,瘦弱的花瓣顫顫的,嫋娜著散發著微弱的香氣。忽然想起了《聖經·傳道書》上說:“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當我真正讀懂了《卡拉馬佐夫兄弟》以後,我發覺自己不再年輕。麵對伊凡的痛苦和尖銳,我忽然想起小說的題詞:“一粒麥子落在地裏,如若不死,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會結出許多粒來。”這確實是一個“方死方生”的時代,一些陳腐的東西將要死去,而一些新生的東西是否就要誕生?在這片隻生野草不生喬木的土地上,或許我的生命也到了該改變一些的時候了。
2010年6月20日,母親病逝。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就這樣走了。在S城殯儀館的三天時間裏,我又一次浸染在地獄一般非人的體驗裏,再次看見S城前來吊唁的形形色色的人,眼前似有一群活鬼在晃動。蒙昧眾生為無明所驅使。突然想起網友南朵文章中所說的:
我在一個意外的生活別處,意外地解讀到了部分生存的真相:它讓人活在一個不由自主、不知其名的磁場裏,精神隨之而舞,人格隨之而舞,生命隨之而舞,其魂已遊離其身。浮躁不寧、無意省思,難忍孤獨,生命的精魂已被外物左右,被一個他視之為最大的生命規則所規定。宛若一隻陀螺,唯一能夠支撐它的,恐怕隻有終身旋轉下去的慣性,絕無暇停下來了。
我很怕我成為一個欲望附身的人,為了上帝賜予的命運,接受這種非人的體驗,成為被陀螺纏繞的人。我的心智會被邪惡占領,被慵懶掌控,我會喪失理想與良知,醉心於鑽營與諂媚,無意思考與反芻,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多少次,我想退卻,然而,終於不能……大多數對佛教誤解的人認為在現實生活中受到挫折,逃避到某個深山老林,去“出家”,進行所謂的“修行”,就解脫了,這些想法是很片麵的。修行不需要一定在寺院中進行,隻要有一顆堅定的心,處處皆有佛性與佛心永伴!學會讓自己的心變得強大!讓自己的心理變得強大,這才是最首要的事。一個法師告訴我說,境由心生!人所看見、麵臨的一切一切都永遠隻是他內心的映射!很多的問題,其實不在於外界,而是來自於你的內心,來自於你看待問題的角度。然而,我總懷疑,人經曆的不幸和苦難太多了,難道就真的看開解脫了嗎?法師對我說,修習佛法可以獲得般若智慧使自己洞明幻象與真如,進入解脫之境,拋卻種種執著,然而,在我這樣一個凡夫看來,能悟空那隻能是佛的境界。六祖慧能大師當年曾說過: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麵對風動和幡動,我無從認定那是仁者心動。魯迅那宿命般的話又在耳邊響起:“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我存在著,我在生活,我將生活下去,我開始覺得自己更切實了,我有動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墜入了睡眠。”
以淡定從容的道禪本心,過一種優遊、恬靜、幽謐而又適意的生活,對我而言實在是一種致命的誘惑。於是,悲苦交集,又一次徹悟了“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人在天意麵前,也許就是一條可憐的狗,不過是輪回於六道之中的一顆細沙罷了。可我不願意選擇徹悟後的空幻,所以信靠基督——因為,魯迅先生警醒我向死而生,我不願意太輕鬆。我選擇麵對苦難的世界,而不是黯然地自傷……因為,如果可能,我願意匍匐在主的腳下,任其主宰,成為他的器皿,並最終達到對生命和世界的全部理解。但是我知道,主的門不會輕易向我打開,因為我是異教徒,理性主義早已經將我放逐到了不能返回的地方。事實上,自啟蒙時代以來,我就被所有的確定性放逐了,它任我在無邊無際的可能性中遊蕩、飄浮,像孤魂野鬼。然而我了解,這就是我的命運。
感謝郝慶軍先生、趙春強先生、榮挺進先生、民間學者金綱先生、吾友伍紹東先生、老村先生!他們是我將此書的寫作進行到底的力量!
2013年5月苦寒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