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黯然,我知道在今天,任何道理都硬不過錢去。
報載,94年夏,廣西北海的銀灘泳場,陪泳女郎高達兩千多人;而廣東全境,這一年的“三陪”小姐,約有十萬餘眾。
而且這個數字,目前正以人們不敢想象的速度上升。
人們對明天越來越沒有底了,不僅僅是困惑和迷惆,而是徹徹底底的精神失落。於是拚命抓住“當下”,象抓牢一根救命的稻草。而“當下”能抓住的,唯有一個“錢”字,拚命地掙錢,拚命地花錢,組成了人們全部的生活和生活的全部意義。
錢,是現代人的“心”,現代人的“膽”,現代人生活的“底”。
公平地說,即使是對那些狗屁不通的流行歌曲,閣也還有不同於一般通俗歌手的理解和處理。閣的歌聲總是在遙遠的地方飄響,讓你感到濕淋淋的雨季正向你襲來,漸漸將裹挾進去。一些冰涼的雨絲在你臉上輕拂,於是那種被稱作“悵然”的情思,就開始牽扯你,浸漫你,不絕如縷地滲進你幹涸的心靈。
這時,孤獨和絕望,就無可挽救地從你的心裏生出;而閣還在歌唱,酒廊裏意緒蒙蒙,氣韻氤氳。
我注意到,一個50多歲的港客模樣的男人,一雙眼一瞬不瞬地盯在閣的身上,目光迷離。
閣下來的時候,是靜的,沒有掌聲、呼嘯、鮮花和祝辭,因為閣所創造的意境,這些都不適宜。客人們都靜靜地坐著,一杯在手,滿心沉浸,充滿回想。
老板走過來,向閣說:咪咪小姐,康先生有點敬意。說著,遞過來一個大紅封套,用一枚小巧的銀托盤。
不知裏麵是多少錢。
閣笑笑,接過,放進自己的仙奴包。然後衝那個港客模樣的男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於是我知道,那男人姓康,是半月來專門捧閣的港商。
我問閣怎麼起了一個這麼惡俗的藝名,閣笑。閣說你來這裏,必須把自己文化人的酸腐全部去掉,你要是起一個高雅點的藝名,可能就永遠叫不響。
這時酒廊開始播放餘麗拿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哀豔淒絕的氣氛一縷一縷地飄散著,配合著黯淡下去的燈光。所有的壁燈、頂燈和角燈,都不知在什麼時候熄滅了,一盞盞碗燭昏蒙著散綴在酒廊各處,使活動於其間的人們,極易產生一種恍然若夢的心情。
這家老板,做生意的心思很深。
看來不會有別的歌手,來破壞這種意境了,老板為了保持別具一格的優勢,顯然隻聘用了一個歌手。我打算告辭。
就在這時,康先生走過來,坐在閣的身邊。接著,侍者送過來兩杯酒麵飾有一粒鮮豔欲滴的紅櫻桃的雞尾酒,根據康先生客氣的手勢,我知道有我一盞。
在三角型的雞尾酒杯中,我感到這些酒美得很不真實。
這種酒的名字很有詩意,叫“櫻花時節”(Cherry Blossom)。
我想我若不是做這項調查,閣若不是我的調查對象,我一輩子也不可能走進這樣的酒廊,感受這樣的生活。
總而言之八個字:燈紅酒綠,醉生夢死。
但康先生並非一般意義的酒色之徒,他很含蓄,很收斂,隻是說話的時候,不知怎麼,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抓住閣的一隻手,在自己的手掌來回摩挲。這樣的動作在我看來,就有些猥褻意味了,不舒服;閣卻始終微笑著,一雙眼裏都是煙,並不抽回自己的手。
就這麼情意綿綿又逢場作戲到近午夜,康先生還不走。也不見閣有不耐煩的表示。別的客人依然沉醉,並不人人都要求“小紅低唱我吹簫”的待遇,這越發讓我覺得這家酒廊的格調不俗。服務娛樂業的檔次和格調,說到底由它的客人決定,他們以自身素質,對其進行審美的修正,然後將其固定或提高到某一層次。我的這一想法,後來在和老板的交談中得到證實。老板把這稱之為“定位”,他自稱定位在“外商、港客中的較有修養的中年男人”,是一個成功的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