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蕊最常對父親說的一句話是:爸爸!你真英雄。
蕊對母親,卻常常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了,動不動就要嘲笑她小市民。其實母親出身於諸暨城裏一個有名的紳士之家,有很好的教養,參軍時是之大的青年學生。看見過她的人,都認為這是真正的越國美女、小家碧玉,楚楚動人。不知為什麼,她一生都對自己一介武夫的丈夫,懷有一種深深的畏怯,直到蕊的父親離休了,住幹休所了,一身便服無槍無車無職無權了,這種畏怯仍然沒有消減。在上班的路上,她會覺得老頭子的威嚴就緊隨身後,讓她心神不寧。
她親生的兩男一女,都崇拜父親,尤其是蕊。
而丈夫和山東老家的結發妻子所生的兒子魯娃,雖然讀初中時就來到杭州,一直在她身邊長大,卻從不把她當作母親。他一直喊她大姨,她知道這是山東叫法,相當於杭州的“阿姨”。這叫法讓她別扭,聽一回別扭一回,她想讓他改改口,喊自己“阿姨”,但每次話到嘴邊,又縮回口去。現在,魯娃已經是海軍大校了,回一趟杭州,倍受弟妹的尊崇,更不把她放在眼裏。他們一大幫子孩子,全都圍在老頭子左右,興高采烈,說起話來滔滔如水,沒有一個人注意她的存在,她偶爾插話,立即就會招來女兒喝斥,仿佛她是外人。
這使得她更加堅定地想:蕊在將來,一定要嫁到一個知識分子的家庭裏去。
這時的蕊在讀大三,因為活潑奔放,能歌善舞,剛剛接任了校學生會宣傳部部長。新官上任三把火,在學生會組織的“金秋篝火晚會”上,蕊一身牛仔勁裝,英姿勃發,親執話筒,被人們稱為“金牌司儀”。她那落落大方的舉止,機敏如鋒的口才,幾乎傾倒了在場的所有的男生。
和丈夫一起去觀看這場篝火晚會的蕊的母親,十分欣慰地想,女兒將來一定會嫁個好丈夫,因為,圍在她身邊的,至少都是文質彬彬的讀書人。
所以,當丈夫的同鄉也是戰友的劉部長,以玩笑的口吻喊她親家母,說要讓自己的兒子給她當“半子”時,她以這一生都少有的堅拒的語氣,表示“承受不起”。
丈夫當時就不高興了,劉部長更是始料未及。因為在一般人看來,這是一段十分門當戶對的姻緣。劉家的老二,畢業於赫赫有聲的“北外”,在外事部門當翻譯,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語。更難得的是,劉家老二並不紈絝,是有些拘謹的有為青年,是他們那個“南下階層”中多少家都夢寐以釣的金龜婿。
雖然,已離休的部長老劉也知道她說話在這個家庭裏並不算話,還是很掃了他的興頭,他以他武夫的方式,表示他的憤然或不解,他說咦——?媽了個巴子的!
他的山東話裏,帶著很刺鼻的大蒜氣味,這也是她一生都難以容忍的氣味,她想再怎麼著,女兒也不能再嫁一個生吞活剝大蒜頭的山東家庭。
讓她出乎意料的是,女兒也不喜歡劉家老二,女兒說,假洋鬼子,德性!
女兒從小到大,就事事和她作對,想不到在終身大事上,卻和她出奇的一條心。這讓她高興甚至感動,她想到底是女兒,看樣子自己到老來,還是要依靠女兒的。而老頭子英雄一世,卻總是敗在自己女兒的手下,因此這樁天賜良緣,隻得眼睜睜做罷。這使部長老劉一周都悶悶不樂,在老幹部活動室打麻將,也避開蕊的父親。
要是知道後來所發生的事情,蕊的母親說什麼也要促成這樁婚姻。在以後的日子裏,老兩口無休無止的相互埋怨中,蕊的母親總是一遍遍自責,她反反複複地說的一句話是:誰能長前後眼呀!誰能長前後眼呀!
2、蕊認識庫迦·默罕穆德,是在柳浪聞鶯。春天的西湖才真是西湖,遠山迷蒙,煙氣浩渺,垂柳長堤,步步繁花。遊人如織中,蕊將畫板支在一叢薔薇花後,然後坐下來,靜靜地看著遠山,眯起眼睛。
蕊平日炯炯有光的眸子,此時充滿了柔情。
蕊的專業是水粉,繪畫中的一個小門類,蕊對自己的專業,有一種母性的偏執和溫柔。蕊喜歡水粉短暫的鮮活,喜歡它難以永恒的生命。都奔油畫和國畫去了,學水粉的一天天減少,蕊一想到這個,就有些傷心。可我要堅持下去,我一生都不拋棄你。蕊對自己的專業說,象是母親安慰孩子,心中漲滿似水柔情。
於是山、水,雲彩和風,在蕊的筆下一一鮮活,還有那褪盡了鵝黃的柳葉,也在晚暮的春風中顫動。蕊的畫麵濕淋淋的,一如雨後初晴的西湖景物。蕊感動地想,這就是西湖,萬古如初、美麗如夢的西湖。
就在這時,蕊聽到有人在說:嗨!你——好!
蕊抬起頭,看到一個小胡子站在身後。她一眼就分辨出他是南亞人,巴基斯坦,或者是阿富汗,有著印度歐羅巴人種的顯著特征。作為繪畫專業的學生,蕊對人種特點和對色彩一樣,有著本能的敏感。在他們熱戀之後,蕊才知道他是屬於源於阿富汗的普什圖人的帕坦人,這個民族的男人身材高大勻稱,性情直爽強悍。當然此時蕊還不可能知道這麼多,她僅能判斷出這是一個來自於南亞次大陸的男人,通常,他們信仰伊斯蘭教。
他說嗨——!我叫庫迦·默罕穆德。
他說著一口很純正的普通話,這讓蕊誤認為他是北京哪所大學的留學生。於是蕊站起來,把畫筆換到左手裏,伸出右手說哈——羅!
有著山東渤海灣血統的身高一米七二的蕊,此時僅及這個男人的肩下。他的深眼窩裏,一雙蔚藍色的眼睛純淨如水,這讓蕊驚異。她原以為,南亞人種應該是一雙黝黑的眼睛。他定定地看著她,一抹極具感染力的笑就漾在唇邊,這使他的整個麵部都充滿了熱情和誠意。
蕊一向不太留意男人,除了大哥和父親,她沒有覺得哪個男人引起過自己的注意。蕊太自我為中心了,她習慣於忽略男人,如同習慣於男人們注目於自己。這就像一個主角,一走上台來,就光彩照人,光芒四射,雖為萬眾仰慕,但追光之下,她卻看不見台下任何人的麵目和表情。像這樣近距離地被一個男人逼視,還是第一次。所以蕊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如遭電擊。而且他的風趣的小胡子,也讓蕊覺得易於接近。不知為什麼,蕊不怎麼喜歡白種人,她覺得那個人種距離自己太遠了,他們純淨如水的藍色眼白,放在白皮膚上,就讓人覺得單純得不著邊際。而南亞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淺褐色的皮膚,讓人聯想到大陸,鄉村,太陽、草垛什麼的,溫暖而有人間氣息。
庫迦蹲下來,問,你在畫什麼?
一種沉沉如夢的聲音,潮水一般侵襲而來,蕊對這樣的感受,竟有些無力抵拒的樣子,不由得就迷了心竅。蕊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說:山,遠山。你看遠山多美麗。
此時遠山已在暮氣中消融,隻剩下淡淡的洇痕。而夕陽也沉在大山背後去了,隻將大片大片橙紅潑在天邊,那色彩鮮豔得伸手可觸。近處的山則兀立著,沉著而堅定地守衛著西湖,層次的感覺漸漸在蕊的潛意識裏呈現,又倏忽而去。
不知什麼時候,遊人已所剩無幾。對麵那條傳誦千古的長堤上,偶爾有人徜徉而行,也是無聲的,越發襯托出西湖的寧靜。
蕊眯起的雙眼中,一片迷蒙的水氣。
時間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蕊和庫迦都沒在意。到後來,周圍的一切就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了,一株株垂柳,變成一團團黑影。
一個沒有月亮的西湖之夜,不知不覺地降臨。
後來,在蕊的回憶中,這一段遭遇竟是模糊一片,她記得他們就是那麼各自坐在草地上,前麵是一叢落英繽紛的薔薇,黑暗中發出沁人肺腑的香氣。一種千年一瞬的感覺,還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宿命。
絲絲縷縷,環繞著他們的,是宿命的氣息。
蕊記得自己後來說,落盡薔薇春又了。
蕊記得自己接著說,這是一句宋詞,薔薇遍地時,春天就要過去了。這句詩,是感傷的。
不知庫迦是否聽懂,他坐在那裏,消失了似的,無聲無息。於是蕊再次吟道:落盡薔薇,春又了。
在後來的歲月中,蕊無數次回憶起這句話,她想一語成讖,這真是不祥之語。她和庫迦的不得善終,其實在一開始,就注定了的。
這之後蕊收起畫板,準備回家,庫迦這時也站起來,將那個破爛不堪的羊皮背囊上肩。蕊描述自己當時的感受時這樣說:心就像一隻汲滿了水的桶,忽拉一聲,就提到了嗓子眼上,心裏滿滿蕩蕩的,都是抑也抑不住的暈眩。
但她隨即就聽見庫迦在說,我送送你吧。
真正的談話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雖然這之前他們的心靈已經共度千年。他們沒有乘車,也沒有走環湖路,而是沿著山路攀登而上,翻過黃龍洞,直插山那邊的幹休所。樹影憧憧,修竹靜好,他們且走且聊,話題滔滔不絕。當蕊知道他早在16歲那年就越過西部山區有名的開伯爾山口,輾轉進入中國的拉薩,已在中國土地上漂泊生活了10多年時,蕊真正是驚喜交加了,蕊說怪不得你普通話說得這麼好,比杭州人說得還好,比我這個北方人說得還好。
在庫迦的描述中,開伯爾山口那座世界著名的邊境小鎮白沙瓦在杭州的夜晚一點點展開:滿街飄散著的烤羊肉和煙草混合的氣味,歌手嘶啞動人的歌聲在暗夜中傳出去很遠很遠。古墓群、古城堡,還有碧瓦琉璃的清真寺,漂亮的帕坦男人穿著又寬又大的褲子,長長的寬鬆的襯衣,胸前掛著肥大的子彈袋,慢悠悠在街上散步,目光閑散。蕊對庫迦的描述充滿向往,蕊天真地問:這個什麼開伯爾山口,離中國到底有多遠?
庫迦說嫁給我,我帶上我的中國新娘,翻越開伯爾山。
蕊站下來,定定地看著庫迦楞角分明的臉。庫迦的眼瞳深陷在眼窩之中,眉骨如高聳的山峰,讓蕊覺得無法看透。但這顯然不是一句戲言。因為說完這句話的庫迦執拗地站在樹影下,等著蕊的回答,一副不達目的死不休的絕決。
蕊這時非常衝動,衝動得簡直就無法張口說話。蕊知道自己隻要一開口就會嚎啕大哭,她幹脆什麼也不說,但感動的熱淚,還是滾滾而下。
3、最先發現的還是蕊的母親,她發現蕊愛照鏡子了。這以前蕊對臨鏡梳妝不止一次地表示過不屑,認為純粹多此一舉。她還尤其討厭女人化妝,常常攻擊為青麵獠牙,血盆大口,說某某化得慘不忍睹,吊死鬼似的,又某某眼圈烏黑,四眼狗一樣。但現在蕊的牛仔短裝裏卻裝著一麵小圓鏡子,雖然沒有發現口紅眉筆之類,也足以引起蕊的母親的警惕。
她問蕊的父親,蕊是不是戀愛了?
蕊的父親正在讀一部軍史,戴著老花眼鏡,在他熟悉的戰役邊上,寫滿了放屁放屁放屁……他還沒從自己的憤怒中醒過味來,因此對蕊的母親說,你少廢話!
蕊的父親喜歡讀戰爭回憶錄,尤其喜歡讀與自己經曆有關的戰爭回憶錄,但對其中的錯誤百出,張冠李戴,指鹿為馬,惡意纂改等等,又一點不能容忍,結果這種閱讀實際上就成了一種受罪,有幾次還引發了心髒病。但又無人能阻擋他的閱讀,全家人能夠做到的,隻是盡量減少這種文字垃圾的進門。
可想而知,在這樣的心境下,蕊的母親是多麼的不識時務。
後來,當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之後,蕊的父親曾大發雷霆,責罵蕊的母親,說你幹什麼吃的?到這一步才發覺!蕊的母親也隻敢小聲反駁,說我早提醒過你,你正讀軍史,不聽我說。蕊的父親越發惱怒,把那本書一下砸到老婆的身上,喝斥她說:你還敢說!你還敢把責任推給我!
蕊的母親就抽抽泣泣地哭起來了,一邊哭一邊說,巴基斯坦,天哪,那是一個吃不上飯的窮國,蕊怎麼就一點也不為自己想一想啊。什麼人不好嫁,要嫁到巴基斯坦去呀!
蕊的父親以他軍人的粗魯罵:什麼巴基斯坦?純他娘雞巴斯坦!
這時,他們都還沒有見到默罕穆德·庫迦,那個留著帕坦人獨有的小胡子的第三世界窮國的流浪漢。但他們已經摸清了這小子的底細,一個南亞盲流,鑽中國改革開放的空子,十多年就這麼一忽兒杭州,一忽兒廣州,一忽兒蘭州地在中國大陸上鬼混,背著一個破羊皮背囊,背囊裏頂頂值錢的,大約就是一把銅壺。這是一個典型的非法入境者,多次遭到中國政府的追趕遣送,可你這邊把他送出境去,那邊他又回來了,反正死活吃上中國了,就是賴著不走!這樣一個盲流,流氓,讓蕊的父親如何接受?!
這是家族恥辱!蕊的二哥痛心疾首,揚言,要帶上一幫人,去“廢了那小子”,結果庫迦聞風而逃,逃到深圳他原先打工的酒店,繼續打工去了。
深圳的酒店裏,有一大幫子巴基斯坦流浪漢,藏汙納垢。
在海軍大校威嚴的注視下,蕊被挾持一樣地上了她大哥的車。她已經多次成功地逃脫了父親的緝拿,她不想正麵交鋒,且躲過這一關再說。一俟拿到畢業證書,她就可以天高任鳥飛了。庫迦是伊斯蘭教徒,堅持要到本土去舉行婚禮,以他們帕坦人的習俗,在“萬花之城”白沙瓦,鳴炮奏琴,載歌載舞慶祝。據庫迦說,他們帕坦人對婚姻是異常看重的,男女一旦結合,就要相依為命,白頭偕老。離婚是被看作殺人一樣的有罪,而且罪在不赦。現在蕊滿心滿意地在等待這個異域異族的人生大禮,她甚至答應庫迦,婚後信仰伊斯蘭教。
但是現在大哥找來,她從小就崇拜、深愛的大哥,她說什麼也要在遠走異國前見他一麵。大哥年長她近20歲,對她從來都是百依百順。因此她堅信大哥會支持她的異國情緣,與她結成同盟。
而且作為職業軍人的大哥,她相信和愛槍如命的庫迦,一定有某種心靈的相通。
一見麵,她就知道自己錯了,大哥滿麵寒霜,以刀鋒一樣銳利的眼神,督促她上車。她知道隻要上了車去,就是自投羅網,但懾於大哥凜然的神色,她隻能乖乖跟他走。
家裏彌漫著一觸即發的憤怒,母親的小心翼翼,誠惶誠恐,更加劇了這種氣氛的形成。父親坐在樓上的書房,始終也沒下來;而大哥在沉默不言半個小時之後,居然站起來,掃臉摑了她一耳光。
在她突然爆發的哭聲中,大哥以軍人的步伐走出門去,然後上車,返回他千裏之外的軍營。
對著大哥的背影,蕊放聲嚎啕,毫無顧忌。暈頭脹腦中,她聽見父親在樓上說:把她關起來!於是一直手足無措的二哥三哥,把她拖進樓下的小屋,執行父親的命令。
那一夜,母親一直在屋外抽泣,且哭且勸,要蕊千萬不要一意孤行。而蕊則在心裏一遍一遍呼喚她的巴基斯坦情人,恨不能破壁飛去。
後來,當這場短命的婚姻失敗之後,蕊一次又一次自問:如果沒有家庭的壓力,她是否真的有勇氣跟隨庫迦遠走天涯?
回首再尋來時路,當日是非已惘然。
4、蕊於第四天午夜破窗而逃後,父親曾命令自己的三個兒子傾巢出動,找遍她可能藏身的地方。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她逃去了沂蒙山區,藏在了父親的前妻,大哥的生母,她的大娘那裏。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去處。
蕊從未見過大娘,但她對大娘,卻有說不出的親近。這也可能是因為大哥,和大哥有關的一切,蕊都是深愛的。她無法說清這裏麵有一種什麼樣的感情。長成少女之後,有一回大哥探親回來,坐在小凳子上說話,她先是趴在他的背上,後來就沉浸一般地吻他的脖子,大哥讓她親得直癢癢,而母親則一臉驚恐,說小蕊!小——蕊!
她滿臉羞紅地站起來,遷怒地斥責母親說,你喊什麼喊,討厭!
現在,給了大哥生命的大娘就拉著她的手,興奮張慌得不知做什麼好了,一口一聲地問閨女你可咋著找上來的?她一邊抹淚一邊笑,說大娘爸爸他讓我來看看你老人家。
大娘並不生氣,或是傷心,大娘平和地說他也老了,他是該回這裏看看了。又說,閨女,咋就長恁俊哩,你娘,也是天仙一樣的美人哩。
從二哥三哥的隻言片語中,蕊大概知道,大娘曾是父親的房東,父親身負重傷之後,就隱蔽在大娘的家裏養傷,大娘那時也是花骨朵一般的青春,傷好之後,婦女主任的大媒,也是新式婚姻,領了咱根據地的結婚證的。
所以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知道父親負心,她因此在這一點上也不太能看得起父親。而此時她驚奇地發現,自己和母親、父親的照片,還有一張很大的全家福,就掛在堂屋的東牆上,母親的那張,還是多年前她身穿軍裝的演出照,她想這一定是大哥拿回來的。
晚上,一莊上的閨女媳婦都跑了來看,每進來一個人,大娘就對人家說,這是杭州俺那閨女,可有能哩,自己一個人摸來的。就都嘖嘖稱奇,拉住她的手左右端詳,不停地說可真叫俊,比她娘還俊,比電影上的人還俊!
夜深人靜,都散了去之後,她和大娘通腿,大娘的身上汗浸浸的,散發著母親溫暖的氣息。她問大娘,你恨不恨父親?大娘平和地說,恨又能咋的?不恨又能咋的?想著大娘一輩子就這麼一個人度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蕊流下了眼淚,蕊想我要是有一天還回來,我就把大娘接了去,養她的老。
蕊是一個善良的女孩。
沂蒙山的夜溫馨、寧靜,有秋蟲在屋後唧唧鳴唱,偶爾,也有一兩聲狗吠,越發讓人有夜深如海的感覺。後來,蕊就朦朦朧朧睡著了。
一個星期以後,蕊在徐州火車站,與深圳趕來的風塵仆仆的庫迦會合。
雖然,她什麼也沒告訴大娘,但她覺得在大娘身邊生活的這一個多星期裏,將心靈的創痛抹平了。蕊踏上別國離鄉的萬裏長途時,身心俱安,義無反顧。
此一行他們將浪遊西北,經藏北高原,去朝拜聖地拉薩,然後由克什米爾山穀,進入巴基斯坦本土。
這需要半年的時間,因為他們沒有錢。他們的大部分路途,將是徒步而行,打工,也許流浪,當然,那會更加浪漫。
再有半年就能拿到畢業證了,她的學校曾是中國學子夢寐以求的藝術殿堂,大師輩出,星光閃爍。蕊考進去的時候,激動得幾天幾夜都合不上眼。但現在這一切都將離她而去了,她不得不中斷自己繼續了多年的,為之傾心流淚的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