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了一會,他騰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走出院落,對上迎來的方老,蘭陵王輕聲說道:“天大亮後,去跟李大夫開一些安魂湯給張姬喝。”
“是。”
見他說完這句話,便負著雙手看向漸漸現出一縷紅霞的東方,高大的身影凝如山嶽,方老小心地問道:“郡王?”
直喚了兩句,蘭陵王才回過頭來,他啞聲道:“方老。”
“恩。”
“府中大事小事,不必瞞著張姬了……也得讓她經經風雨了。”
“是。”
“收集到的權貴之家的種種內幕肮髒,都交到她手裏過一遍。”
“是。”
在方老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時,蘭陵王卻沉默了。他苦笑著想道:我一直不想讓她經曆這些,不想讓她的眼神變得不再純稚,可她這麼天真任性……
想了良久,他啞聲道:“罷了,還是別給她。有我在一日,總不會讓她被人欺負了去。她便是胡思亂想了鬧脾氣,隻要我不允,她也無奈何。”
“是。”
“去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當蘭陵王回府時,已是下午。一見方老,他便問道:“可有叫了大夫?”
方老恭敬地回道:“叫了,湯藥也熬了,可張姬說她無病,不肯服藥。”
“知道了,把湯藥熱一下送來。”
“是。”
蘭陵王進入院落時,張綺正在陽光下刺繡,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手指哆嗦著,穿了十幾下才把繡線穿過針眼。
陽光下,她的臉色白得如瓷,隻是眼底透著青,唇色也有著青黯。
他走上來。
一把把她摟入懷中,蘭陵王揮手示意婢子端來湯藥。
看到這湯,張綺倔強地說道:“用不著,我不需要安魂。”她睜大眼認真地看著他,隻差沒有發誓,“我膽大著呢,我沒有嚇著。”
蘭陵王瞟了她一眼,一把錮住她的下巴,強行分開她的小嘴後,盛了一湯匙藥水,輕輕地灌入她的口中。
一口一口的灌著,每一口都等著她咽下,他才鬆手。
一邊灌,他一邊低低地說道:“死是不可怕,等死才可怕……”低下頭,舔去她小巧唇瓣旁的殘藥,他輕柔地說道:“昨晚那種經曆,便是大丈夫,也有嚇得失禁的。阿綺確實膽大。”
“方老,我們自己去通知長恭便可以了。”鄭瑜含著笑,雍容得體地說了一句後,和秋公主,李映幾人,踩著曼妙的步伐,朝著正院走去。
一入院落,貴女們正要叫喚,卻在抬頭的那一刻全部傻了眼。
陽光下,蘭陵王把張綺摟在懷中,他一湯匙一湯匙,小心地給她喂著藥,時不時地低下頭,細細碎碎地吻著她的唇角,舔去那流出的藥汁。
金色的陽光照耀中,小巧的婦人睜著含嬌含嗔的淚眼,抽噎地看著男人。男人而低著頭,耐心而溫柔地哄著婦人。
……那般細心,那般耐性,那般溫柔?看他的模樣,似是恨不得服藥的是他自己。
這麼多年了,他不苟言笑,殺人從不手軟,她竟是從不知道,他也有這麼耐性的時候。
這模樣,他真的隻是把她當寵姬?
他是把她疼到了心肝裏,恨不得代她疼代她苦吧?
鄭瑜握著的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刺得尖銳的疼痛。
貴女們都沒有說話。
她們驕縱,她們任性,她們有獨占丈夫的傳統和權利,她們在皇帝想要以旨意的形式宣布丈夫們可以納妾時,可以囂張地打到大殿中,逼著皇帝把聖旨推翻。
可她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們的父母,親朋,還有好友中,曾經有這麼相處過。
一個人把另一個疼到骨子裏,便是這樣的吧?
陽光照在他們的頭上,身上,這兩個容顏絕世的人,仿佛會發光一般,那麼美,那麼耀眼。
縱使天下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們,他們的眼中,也隻有彼此。
明明,她們進來時的說話聲,也不小,明明,她們來到這院落這麼久了。
習武多年,耳聰目明的高長恭,竟是絲毫沒有發現。
兩人都沒有發現。
不知不覺中,眾貴女都看向了鄭瑜。
鄭瑜看懂了她們眼神中的憐憫和勸告。
她咬緊了唇。
正如昨日她對著李映說的那般,如果能放下,她早就放下了。她放不下,今生也不想放下!
因此,她含著笑,提高聲音溫柔地喚道:“長恭?長恭?”
蘭陵王喂藥的動作一滯。
他回過頭來,見到眾貴女,嚴肅地點了點頭,道:“可是太後有召。”
“你怎麼知道?”秋公主瞪大了眼。她們半路截了來傳旨的太監,自行接過那旨意便過來了。這事他怎麼可能知道的?
蘭陵王沒有回答她。他回頭看著碗底剩下的那點藥水,交待道:“你們出外侯著,我喂完了藥,馬上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