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9章 了緣(1 / 2)

元平元年五月初二,覃子安卒。

當日,元平帝自驪山行宮移駕回京,並下詔罷朝五日,命兩京九品以上官員悉數臨吊。五月初九,殮禮既成,聖駕親臨覃府,扶棺哭祭,隨行文武官員無不感慟。

次日,皇帝頒旨,覃子安諡文貞,追贈平國公,並賜羽葆、鼓吹。陪葬先帝陵。

這道恩旨一下,天下文士欣慰,深感皇帝隆恩。覃子安的一班門生,無不感激涕零,對新皇從此更是忠誠有加。

覃子安,這個名滿天下的一代鴻儒,士人領袖,百官之首,兩代貴宦,四朝元老,他毀譽參半的一生,就這樣在熱鬧莊嚴的葬儀中如煙散去。

人流穿梭的覃府,終於在百日後,漸漸恢複了梧桐深處的靜默。

濃夏的書閣,因有湖畔的弱風,尚略有陰涼。

覃楠兮一身重孝,跪坐閣中,細心整理著父親的遺稿。多年來,父親的書稿,一直由她謄抄編錄,整理保存。此時低頭,握著毫筆的手指雲行箋上,卻不由微微顫抖,落目所見,那一個個墨字又漸漸模糊,她唇底不由默起父親多年前的話:

“為上位者,不能隻聽憑天然,隨任己心。天下事,有太多需殫精竭慮。君子所為,有些時候,甚至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要擔荷天下,護佑黎民。因而,君子淑女,這最天然真摯之情之心,有時候,也不得不隱在利於天下的賢德之後……”

一旁的司徒逸聽聞,不覺心底一陣絞痛。恩師、嶽父覃子安臨終之時,對他執手托付的事,當日他已鄭重的叩頭允諾。然而,未來他能否做到將那“最天然真摯之情之心,隱在利於天下的賢德之後”他卻不得而知。可男兒諾重千金,何況是恩師嶽父的臨終托付,漫漫前路中,他亦唯有“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報答深恩了。

咽下自己猛然翻湧起的心緒,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攬住覃楠兮的肩頭,輕輕拭去她滿麵的潸潸淚痕,低聲寬慰她:“楠兮,節哀吧。爹爹他老人家一生曠達從容,心懷天下,任其所當任,從未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心上。若說爹心底還有苦楚,便唯有對你的牽念。他老人家有靈,知道你還如此傷懷,反更不能安心了。”

覃楠兮聽罷,再忍不住,吧嗒一聲丟下手中的筆,返身撲在司徒逸懷裏,哀哀痛哭起來。將近百日,她從沒有一日淚幹過。她何嚐不知道,父親因她幼年時的離散而愧疚了整整一生。

司徒逸輕撫著她的肩背,正不知如何安慰勸解,就見書閣門口,一個孝衣仆從閃身出來,哀聲回稟,說是皇帝又有恩賜即將到府。

覃楠兮極力克製住悲傷,起身擦去淚痕,隨司徒逸一起前去謝恩。

二門上,重孝在身的兄嫂已侯在一旁。覃楠甫本就文弱,兼內外操勞了百日,又是滿心哀傷,整個人已瘦脫了形。此時,蠟黃著臉兒,僵立在濃夏的日頭下,仿佛隨時會被濃烈的日頭曬化一樣。

他身邊的蕭落梅,蒼白的小臉上,兩道淚痕仍十分新鮮。她也清瘦了許多。單薄的身骨,罩在素白的孝衣中,活似個紙片剪成的人樣兒。她定定伴在丈夫身邊,時不時望著他蠟黃的臉色,滿眼的關切心疼。夫婦同心,這樣的大事,她擔著公爹辭世的傷感,又兼著一份對夫君的體貼和心疼,其實更是勞心傷懷。

來宣恩旨的仍舊是元平帝身邊的內監首領張公公,張忠。

畢竟覃府如今炙手可熱,眼前跪著的又是定國公司徒逸、文安侯覃楠甫。縱再有臉麵,張忠亦不敢在兩人麵前充大。

宣了旨,待眾人將將叩首謝恩畢,張忠便忙俯身,扶兩人起身。身後一眾家小亦一一起身。

“有勞張公公!”覃楠甫欠身向老內監,縱隻是客套,他也是溫文儒雅。覃楠甫就是如此,無論勢起勢伏,他始終波瀾不驚,倒頗有其父寵辱不動的遺風。

張忠見狀,忙道:“大人客氣,聖上惦記府上。雜家行前,聖上仍諄諄囑咐,請兩位大人節哀,務必要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