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8章 托付(1 / 2)

一夜難眠,次日才交卯初,覃楠兮就起身趕往城西的若水庵。

晨鼓恰才鳴罷,四下仍是蒙蒙的昏黑,東方極遠的天邊,一線晨曦,挑破了昏暗,像是暈進墨硯了清水,逐漸化開了天心裏濃稠的黑暗。

紅牆金瓦的禁城,像一隻披著琉璃華衣的巨獸,悄然伏睡在城北,仿佛隨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吞噬了所有令人目眩神迷的榮華和富貴。

街市上,行人還很稀疏。大將軍府的車馬仆從,浩蕩而靜默,匆匆向金光門外的若水庵去。然而,車行了還不到三裏,就被一匹自後追來的急馬攔住了去路。

來人是覃府的下人,截停了將軍府的馬車。就見一個灰蘭布衣的年輕人飛身下馬,趔趄著跪倒車前,話還未出口,倒先哭了起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司徒逸牢牢挽住覃楠兮,挑起車簾,忍不住逼問來人。

布衣小廝顧不得許多,抽動著雙肩,叩頭在地哽咽起來:“將軍,小姐,請速速回府,老大人,老大人不好了……”

覃子安纏綿病榻已久,病勢也是時好時壞。雖早已心知大勢已去,可猛然聽到這“不好”,覃楠兮和司徒逸還是驚痛不已。

吩咐了車馬迅速調轉車頭,司徒逸夫婦歸心如箭,疾奔崇義坊覃府而去。

不出兩刻,馬車已穩穩停在覃府門外。

此時天色已大亮。淺夏的晨光,猶如水底浣洗過的月紗一般,輕透明朗的軟軟泄在覃府朱紅高闊的門頭上。罩著那高貴以極的朱紅色,仿佛蒸騰起一抹奇異的光輝,紅森森的一團,像是鮮血般淒厲,又像是錦繡般綺靡。

府門上,已是車馬淩亂,紮滿了絡繹趕來的高官勳貴。覃子安一生不朋不黨,正直敏敬,因而,朝黨之上,多有真心傾佩敬慕的同僚。

他病勢突然沉重。不過幾個時辰,消息猶如生翼迅速傳遍朝中。漫說同僚,甚至連在驪山溫泉的皇帝,也先將身邊最得勢的內監首領派來探望。

覃子安安養的臨水書閣外,早已站滿了一身緋紫的大員。三位太醫院的老太醫,正在門前抵額商議,時不時的,三人會同時搖頭歎息。一眾覃子安親近的門生,牢牢守在門口,神色淒惶。其中有一二情感脆弱的,已是哭的雙眼紅腫,濁淚縱橫。

眾人見了匆匆趕來的司徒逸和覃楠兮,忙躬身行禮。

司徒逸匆忙回禮應付,扶著哭的幾乎斷腸的覃楠兮直奔樓上。

寢室裏清幽的書香中透著濃重的藥氣,榻上的覃子安仿佛一段頹敗的朽木,深深陷在一團柔軟的錦繡中。他麵色臘白,沉重的呼吸聲中,還有嘶嘶啦啦的牽扯聲,塌陷的眼眶,時而微微震動一下。

直身跪在榻腳邊的覃楠甫神色淒哀,一旁跪著的蕭落梅淚意不絕,削薄的雙肩不住抖動,極力壓製著哭泣的聲音。榻畔跪著的小飛哭的兩隻眼睛桃一樣,時不時埋首下去,輕輕擦拭覃子安唇角滲出的涎水。

覃楠兮忍住哽咽,雙膝一沉,直直跪下身去。小心的捧起父親細瘦修長的手,攏在了自己頰旁。

依舊是這一雙手,這雙總是疼溺的撫揉著她頭頂的手,卻再尋不出往日手心裏的溫暖而幹燥,也尋不出指節中的錚然和遒勁了。這雙手,是慈父的手,卻也是權忠的手。它曾以筆做刀,安天下,伐殘暴,定乾坤,護賢良。而如今,卻隻剩下黧黑的焦皮,勉強裹著一段枯朽的瘦骨,無力而透著無盡的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