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是一件既痛苦又費時間的事情,遲暮卻越來越自得其樂,這和生活不一樣,到底是自己筆下掌控的世界,他要主角怎樣就怎樣,開心了,主角就溫暖地與人相伴,不開心了,就整整他,背叛誤會接二連三的來,狗血一大把一大把地撒。
等第四期連載完,在讀者鋪天蓋地的抱怨郵件裏,遲暮也覺得確實一不小心把主角整得太慘了一點,幾乎次次都遇人不淑,於是慢慢琢磨著該給他物色個像樣的歸宿。他把過去那些“不淑”的人物一個個拉出來,對比一番,最終挑了個順眼的開始塑造其正麵形象。
可是隨著故事往深處發展,遲暮奇怪地發現故事裏的主人翁越來越像他本人,而他最後選出來塑造正麵形象的“不淑”男二號,也和記憶力的某個影子相互重疊。
他高傲,但是個性不壞,他冷淡,但是也能對人微笑;他表麵總裝得很堅強,其實隻是很好地隱藏了心裏的脆弱;他曾經被傷害過,於是為了保護自己又不小心傷害了別人;他患得患失,給主角寫了很多的信,卻又礙於臉麵說不出真正想說的話。
“好糾結的一對。”何小立看到原稿之後說:“遲暮,你確定這個最後定下來的人,不是江昱辰的化身?”
何小立現在徹底變成了遲暮的忠實讀者,作為認識原作者的一大好處之一,就是能第一時間看到原稿,而不用等一個月一次的連載。
麵對這個問題,遲暮想要否認,又覺得沒必要,索性默認,像便像吧,就算再像,也不過是小說,而小說的一個定義就是永遠不可能變為現實。
何小立見怎麼問都沒個確定的答案,也不再囉嗦了,或者說,是沒空去羅嗦了。他最近脫離了悠閑似豬的生活,開始忙東忙西,不過忙的地方不是工作,而是忙他這一輩子可能隻會忙一次的事情:向朗的媽媽去世了。
雖然這個世界從來都不缺乏奇跡,但奇跡也不會像超市裏兩元一斤的大白菜,你需要的時候它就會來。何小立一直沒倦怠過對向朗母親的治療,住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藥,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場與死神的拉鋸戰還是接連失利。
就在不久之前,她的病情還有漸漸好轉的跡象,可不過幾天功夫,又急轉直下,光是病危通知書就下了三次,向朗沒日沒夜地守在病床邊,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向朗曾向醫生表示過想要進行骨髓移植手術,可惜這個要求被否決,醫生的理由是病人發病初期治療得不及時,又一直在接受化療,身體早就過了適合手術的時機,加上病人年紀也大了,貿然手術,很有可能在進行到一半就會因為心髒衰竭死在手術台上。
醫生的話表麵意思很明白,含蓄表達的意思也很明白,現在他們隻不過是在盡人事而聽天命,能拖幾天是幾天,你們家屬還是早些準備後事為好。
那幾天,向朗從來沒有從病床前離開過,何小立懶了這麼久,肩上又挑了照顧兩個人的重任,轉得像個陀螺。
向朗的母親是在一個陽光羲和的早晨去世的,那天她看起來精神還不錯,甚至喝完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然後看著床邊的向朗和何小立,說了一番話。
那番話的內容如何,遲暮並不知道,不過他猜也能猜出來大概是老人家在臨終托孤,可憐天下父母心,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孩子,有何小立陪在向朗身邊,她走得十分安詳。
喪事按照老人的要求被簡化,他們家也沒什麼親戚,何小立選了一處好墓地,下葬時還請了幾位老法師念往生咒。向朗捧著一束白花,穿著身黑西裝筆直地站在一邊,眼眶發紅,模樣讓來參加葬禮的遲暮看了都有些戚戚然。
遲暮對何小立說:“你以後還是收著點心吧。”
何小立點起一根煙,深吸一口,嗓音有些啞,“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現在身邊除了我,再沒別的親人了。”
遲暮默然一會,何小立忽然褪下了右手腕上的兩串木念珠,道:“這個送給你。”
木頭念珠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遲暮記得這是他買音樂盒送給江昱辰那次,何小立順道在一家店買的,老板推薦說製作材料是連理枝,暗地裏寓意保姻緣。
遲暮道:“當初你買這東西不是說要送給向朗一串,怎麼現在要送給我了。”
“那次買回去之後我就一個人戴著了,總覺得送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膩得慌,後來想想,那個老板說的也不無道理啊。”何小立點點頭,“遲暮你知道不,認識你和顏爍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會是我們三個之中,第一個安定下來的人。”
“我曾經自己也以為我是,沒想到現在還能輸給你。”遲暮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你知道我是無神論者,百分之百的唯物主義者,所以我一直不信當初那個老板忽悠我的話,也沒覺得這種木頭做的珠子能有什麼用。但是現在我又不好說了,或許,世界上真有那麼玄而又玄的東西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