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斜指著地麵,好似一潭凜冽碧水,閃著幽幽的寒光。持劍的手纖長白皙,猶如大家閨秀。持劍的人,卻是一個青紗蒙麵,看不清臉孔的緇衣女尼。
寬大的袈裟遮住了窈窕曼妙的身體,其一雙柔麗的妙目,隱隱蘊著殺伐之氣,漠然的看著自己,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色目人大駭之下,急退兩步!
他平日裏也自詡是個高手,可如今這屋子不過數丈方圓,剛才不過心神微分,就已是絲毫不知這女尼是何時出現,又是以何等手法將那鐵砂子擊落的!如此迅疾快捷的身手,實是生平未見!
狠一咬牙,深深的一提真氣,一雙浮雲寬袖驟然間便在空中掄了一個正圓,而十數點幽藍的寒光,便在袖雲翻滾之時騰然射出!高低左右,四麵八方,呼嘯而去的線路竟都無一相同,就宛若一簇暴風急雨驟然罩向那尼姑的全身!
單憑此手法,這色目刺客已能稱得上是暗器宗師。
可一柄秋泓般的長劍卻更猶若天外飛來!
五指瑩白,劍尖遊動,帶起一溜晶瑩凜冽的寒芒。也不見它如何快捷,隻是迎著暗器的迅猛來勢,似在漫不經心的擊鍾彈罄般,閑適自得的在空中舞了一個弧形,便聽得“叮叮叮”一連竄輕盈的脆響連成一片悅耳的清音,那數十枚淺藍色的鐵砂子就好似自個兒湊到那隨手而舞的劍尖上去一樣,無一漏網的被擊落在地。
世上竟有如此劍法,如此武功!
色目人木然半晌,終於頹然一歎,把雙手從寬袖中重新伸了出來。他知道這個緇衣女尼實是自己平生未見的絕頂高手。自己這次差使算是砸了,命隻怕也沒了。也是自己疏忽,沒想這高翼若真如右丞相所說那麼足智多謀,又怎會真的單獨一人於深夜和自己會麵而不留後手?
色目刺客悔恨交加,輕歎道:“殺了我罷。”
高翼聞言,撐著椅背,慢慢悠悠的站了起來,撣了撣衣襟,麵容淡定,似乎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緩緩搖頭道:“不殺你,你走吧,記得把我的話轉告你家主子。”
色目人一怔,旋即點點頭,也不再多說,慢慢的走到書房門口,拉開適才女尼閃身進來,還未關上的門扉,身形跳動間,便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之中。
“高施主深明大義,貧尼敬佩莫名。”待得目送那色目刺客消失在了高府的圍牆之外,緇衣女尼便收了手中的長劍,向高翼雙手合十道。與她苗條高挑宛若二八佳人的身材不符的是,她的嗓音沙啞低沉,就好似很久未曾說過話一般生澀晦明。
高翼卻仿佛對這女尼的聲音早已習以為常,搖搖頭,抱拳恭謹一禮道:“神尼言重了,這不過是吾等本分。倒是此番蒙神尼為高某的俗事出手,實是無勝感激,銘感五內。”
緇衣女尼微闔雙目,隱了眸中未散的淩厲殺意,麵上青紗無風自動,合十道:“阿彌陀佛。高施主不必多禮。且不說高施主此番是為家國大事引得韃子怨恨,就算看在月兒麵上,貧尼也不會袖手旁觀。隻是韃子狠毒,此番未中,必定還有下次,未知高施主作何打算?”
高翼撫著頷下的短髯,爽朗一笑道:“韃子雖說勢大,可此時正在狗咬狗,隻怕也騰不出手來對付我。等到過些時日,神尼帶月兒回慧見峰之後,我也便搬回臨安高家主宅去住。我還不信那韃子敢在這個時候派人到臨安行凶。何況,就算他敢來,高某也不是任人魚肉之輩!”
“如此甚好。”女尼微微頷首,又一合十。
其音似乎還在耳際嫋嫋繚繞,可一陣夜風拂過,那一襲筆挺槳直的緇衣袈裟卻在眨眼間隻餘下了一個尤在眼簾的殘影,隻是聽到門扉開合所發出的輕微的“吱呀”聲之後,才令人恍覺,原來這尼姑隻是在這短短一霎中,便已去了。
高翼望著那尚在微微顫動,一開一合的雕花門扉,呆了半晌。
如此高明的武功,在日後應能夠護得月兒周全罷。自己當年放了月兒隨這尼姑去學武,也是希冀她能學個一招半式,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有個安生立命的保障。那尼姑庵裏雖說清苦些,但地處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就算蒙人韃子日後南下,想必也不會輕易進犯,也能在不短的時日裏謀個平安。
高翼輕輕的籲了一口氣,隻是自己和高家卻已再無後路了。
他轉過身體,推開了那雙麵縷空精雕細刻的紅木窗戶,一股略帶濕意的夜氣撲麵而來,鑽進了他的衣襟中,涼意刺骨。高翼卻恍若未覺,隻是微昂起頭,越過窗槅,凝目遠眺,隻見深藍色的天幕上,那漫天晶瑩的點點星光仍在亙古不變的熒熒閃爍,就像一隻隻凝望凡塵的眼睛。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高翼喃喃著,一時不由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