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以曲論道一夜不歇,皆從各自的領悟之中獲益不少。墨雲華天資縱橫,睥睨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他於樂道上的領悟精妙深遠,又有長琴古曲相佐,早已遠超其修為境界,端看整個上清門,竟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寂寥。在他心中,自己的徒兒修為雖然弱了些,可對音律似乎有種天賦神通,能領悟常人所不能察的細微之處,常在無意間為自己查微審漏,若要他在上清門挑選論樂之人,則隻有煉缺一人可以當之。
二人停歇,煉缺識海之中劃過一道女子聲音,語帶譏誚,“奏了一夜,也就《九羽霓裳曲》勉強還算不錯。”
煉缺心問道,“那便請知微指教一二。”
知微笑問,“呆子,你可知《九羽霓裳曲》是誰所做?”
“我隻知是一位仙人為王母娘娘做壽所獻,其餘細委便無從打聽了。”
知微調皮道,“作曲之人你早先見過,且曾與你同奏此曲。”
“你說離苑?!”煉缺驚呼道。
“嚇著你了?這曲正是重黎所做,那會兒天界還沒有道統之爭,也沒有仙魔之分,重黎作為靈寶天尊最為得意的弟子之一,在天界頗受重用,他善通音律,譜曲無數,傳遍九天,《九羽霓裳曲》便是他得意之作。”
煉缺怔怔道,“難怪那日我與他彈奏此曲時,竟顯現出無數天宮幻象,如同登臨瑤池盛宴。”
知微道,“那是當然,整個天界,論及音樂之道,唯有他能與星染平分秋色。重黎神通廣大,乃魔界翹楚,隻是素日行事張狂,得罪了不少人,沒想到最後竟為了辰河那個臭丫頭失了法身,上萬年的修為毀於一旦,需得重頭來過,實在是可惜……”
“你替他可惜,不是說仙魔不兩立嗎?”
知微冷哼一聲,道,“仙魔之爭與我何幹?不和你說了,太無趣!”言罷,無論煉缺怎樣問及知微都不再吱聲。所以說知微善變,一點兒沒錯。
煉缺的元神與知微對話,墨雲華自是聽不到。待煉缺回了神,才將知微之事與墨雲華細細說了一遍。
墨雲華道,“若依知微所言,你果真與星染還是有些聯係,為師觀你那日的結丹天象也覺得該是如此。”
“知微隻說了我身染星染前輩的氣息,具體是何緣故,她也不甚清楚,還待我日後查探。”
墨雲華道,“這是你的氣運,也是你的機緣,好生珍惜著。”
煉缺點頭稱是。
閉門思過的這一年過得飛快,除了習琴,便是練劍,師徒二人在止水峰的日子過得重複又簡單,頗有些怡然安寧的避世味道。
一日,煉缺獨自在樹下舞劍,他的《飄零劍法》第一境已經練得風生水起,日臻圓滿了。起落之間相對於墨雲華的劍勢更為飄逸柔美,這或許與他修習過《飄渺神行錄》有關,劍氣纏繞在帝休上隨劍勢起落,讓人見之忘憂。他正舞得暢快,知微突然朝他喊一聲,倏的就將他召了進去。
煉缺自辰河天魂消散之後一直不曾造訪知微,一則這些年他事情繁多,二則知微於他實在是可有可無,他除了能做個遊客進來觀賞一下辰極島的仙山風光,別的什麼也不能做,漸漸的便失了先前那股熱忱。
知微斷斷續續與他說了一年的話,這一年裏,皆是由著知微的性子,她若要開口,不管煉缺在做什麼,都被逼著停下來與她聊天。她若鬧了性子,任煉缺怎樣央求她皆不言語,且她性子多變,時陰時晴,讓人難以琢磨。煉缺此次被知微召了進來,還不明就裏,隻得禦空去到摘星殿前,喊道,“知微,你急急將我喚來所為何事?”
知微委屈道,“死呆子,你天天將我扔在儲物袋中,我很悶哪,你知不知道!”
煉缺恍然笑道,“就為這個麼?那我將你綁在帝休上做個劍穗可好,如此可算解了你的煩悶?”
知微歡喜道,“好!好!好!”
“可還有事?”
知微氣惱著,“無事便不能叫你進來陪陪我嗎?成天陪著你那個木頭師父就不嫌悶麼?你若不願意陪我,我以後再不理你了就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煉缺忙著安撫道,“我師父性情冷清不愛言語,我早已習慣了,從不覺得煩悶,你若煩悶,盡可找我,隻是我又見不到你,如何陪你?”
知微歡聲道,“這好辦!你即刻下到星湖湖底,湖底有一密道,你遊進密道再說!”
“那好吧。”煉缺依言去了星湖,投身潛入湖中,他心知既然身在知微之中,即便沒有避水珠防身,知微也必會護他周全,索性放開性子往湖底遊去。
湖水極深,越往下潛越黑,幾乎見不著一點光亮。他的神識在湖底受限,隻能靠目力尋找知微所說的密道,來來回回遊了好幾遭才探觸到一處綿軟沙地,用手輕輕一推,果真現出一處透出微光的圓形孔洞。煉缺帶著些獵奇的興奮往孔洞之中遊去,這條密道並不寬敞,僅能融一人側身通過。煉缺伸出兩手摸索著密道的牆壁小心翼翼的往前行走,牆壁的觸感十分奇怪,如水一般毫無形則,又如鐵一般堅硬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