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半以前。
許逸和李青言一起去學校報到的,許逸比李青言高一級,成績一般,屬於掉人堆裏就找不到的那一類,不過倒也十分平易近人。她們之間一直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友誼,許逸是長久以來一直照顧李青言的姐姐,某種意義上講,應該算作親人才是。
“看,你在四班,我找到你了。”許逸大叫。
李青言目光順著她的方向,果然看見自己的名字。
“初一四班的在那個樓上,二樓。”許逸指了指,“那我就走了啊。”
“恩好!”李青言拉了拉書包帶,看著許逸剛剛指的那個方向,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
班主任大概45歲,在台上滿麵桃花的說:“今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都是兄弟姐妹,要互相幫助……”李青言一直在注意她說話的神態,比如每一個重音就要把脖子往前伸一下,想到這個,就忽然小聲笑了一下。
“嘿,笑什麼呢?”
“額,沒什麼……”
新同桌是位長得蠻漂亮的女生,主動想坐李青言旁邊,青言覺得她麵善便應許了。此刻她也沒有聽班主任滔滔不絕的“廢話”。
“你叫什麼名字?”
“李青言,你呢?”
“徐庭玉,你名兒不錯。”
說話之間,李青言覺得她說話之間的活潑勁兒很招人喜歡,此人可以相處。不過,班主任突然咚咚咚地敲桌子,“大家安靜一下……”
“下麵請同學們今天回家完成一個任務,就是寫一篇自我介紹,曾經得過什麼獎,當過什麼職務,自己的興趣特長……”
“太土了!”徐庭玉小聲的說,悄悄地收拾書包。“你家住哪?”
李青言說了遍住址,徐庭玉一臉笑容“喲,有一條街我們一路,走一起唄!”
那時,已經進入秋天了,很少有雨,這個小城秋季的氣候最是令人流戀。
第二日,班主任在台上推了推眼鏡:“恩,根據大家的自我介紹,就選李青言做我們的班長吧!”李青言站起來,頓時成為全班的焦點,伴隨著,稀稀拉拉的一點掌聲。
她在講台上敷衍地介紹了下自己。
徐庭玉一臉羨慕:“你學習真好呢。”
李青言略顯羞澀:“一般般吧。”
“誰說的,你交自我介紹的時候我看見了,你獲過的獎真多!”徐庭玉嘴上這麼說著,心裏卻想的是,有好學生坐身邊,不愁以後沒作業抄了。
李青言一時沒有說話,徐庭玉又說:“那以後你就是我好朋友了?”
“恩,好啊。”
放學的時候,徐庭玉拉著李青言走了相反的方向。
“喂,我家在這邊。”
“跟我去玩,我請你吃下午飯。”
恩?
猶豫了一陣子,還是答應了。
李青言給家裏人打了電話說不回去吃飯了雲雲,然後跟隨徐庭玉穿過一條小巷子來到了一個街區。那裏有一個巨大的樓梯,通向一個平台,平台後麵一片商鋪,幾個穿著十分時尚的學生正在平台上麵跳舞。
“怎麼樣,酷吧?”徐庭玉轉過頭來十分自豪的笑了一笑,又看向人群中一個正走過來的女孩,十分豪爽:“嗨,萱姐!”
這個被稱作萱姐的人個子還沒有徐庭玉高,瘦的像根竹竿,很漂亮,披著長發,踩著高跟鞋。說話間有一種與李青言年紀不相符的,那種被稱作成熟的東西。
看她這幅打扮,自己產生一種莫名的軟弱感,軟弱得不敢再看自己的衣服。
“你帶來了個人?”這個所謂萱姐的目光落在青言身上。
“這我新同桌,怎麼樣?”
萱姐仔細打量了下李青言,她也很瘦,甚至和自己有的一比,就是個頭高了自己一大截。眉宇之間,是稚嫩和單純。“長得還行,氣質還差些?”
李青言不知所雲:“什麼氣質?”
萱姐沒有回答她,“你想跟我們一起跳舞嗎?”這種神采,淡淡的又泛著輕佻。
李青言雲裏霧裏,但隱約知道像萱姐這類人通常被稱作小混混,學校裏有兩類人風采無限,一類是李青言這樣的考第一的學霸,另一類是衣著“時尚”講話痞氣強勢的小混混。自己長這麼大,從來對家人都是言聽計從,從沒過像這樣,家人不知道的情況下,見識一些自己從未見識過的事。也就是,嚐試下所謂叛逆。在她軟弱的記憶中,和萱姐一起玩就意味著自己可以威脅得罪過自己人,叫他放學小心點,意味著自己也可以打扮的像萱姐一樣。
壓抑得久了,實在想要叛逆。
偏偏李青言軟弱得不行。
如果自己既做到了學習很好很好,又做到了當一名合格的混混,是不是什麼都不怕了呢?
心裏某個角落也是搖搖欲墜,她慌亂起來。
“哈哈……”萱姐一下子笑了出來。
徐庭玉也看著李青言笑,在那個年紀裏,和一個好學生做朋友是件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分數劃分學生等級的時代,幾乎所有人不會選擇去認真對待,尊重全班最後一名。大家可以把所有的掌聲羨慕送給成績好的同學,會千方百計想和他們在一起玩耍。而對於學習成績不好的,一直是大家的嘲笑對象。徐庭玉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好學生”,她再了解不過,雖然成績好的可以和成績差的一起玩,但諸多小細節上,比如問一道題,他們總會講:“這麼簡單的問題啦”“你直接拿我的抄吧,我現在忙。”也許講話者本身並無惡意,卻總是無意間打擊到徐庭玉,拽住自尊心猛烈的撕扯,毫無疑問她將李青言歸於這類人之中。李青言是徐庭玉的一張信用卡,李青言是班長,可以給她抄作業,可以以職務之便為她做許多自己做不到的事,徐庭玉要一直刷這張信用卡,刷爆為止。
這是李青言第一次見到萱姐,話不多,隻記得萱姐很狂,縱使李青言在學校裏可以驕傲無比,卻在她麵前低著頭攥緊衣袖,從此以後萱姐這個名字將成為一個陰霾,籠罩在李青言,徐庭玉,劉語晨三人之間。
幾天後的放學後,李青言憂心忡忡,也許是因為當了班長身體上的勞累。此時此刻,徐庭玉又在她身邊說起了煩心事。
“萱姐最近手頭很緊,你現在有錢麼,借我點吧?”
“你要多少?”
徐庭玉比了個手勢。
“50?”
徐庭玉聲音沉下來:“500”
“嗬!什麼!你開玩笑,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多!”
“你有多少給我多少吧,其他的我再向別人借。”
李青言掏出了錢包:“……哦,那什麼時候給我還啊”
徐庭玉沒有作答,眼神十分奇怪。
李青言起了疑心:“怎麼了?”
徐庭玉猶豫道:“這個……沒譜……”
“哈?你說什麼?”李青言覺得不可思議,想了一會,忽然很嚴肅的問:“你怎麼認識那個叫萱姐的人?”
徐庭玉眼神閃了閃:“她……是我姐姐……徐庭萱……”
李青言看了徐庭玉好久,心裏想:“不像啊。”徐庭玉心驚膽戰。
“她為什麼缺錢?你知道500我根本拿不出來……”
徐庭玉眼裏忽然露出悲哀的神色,纖長的身體使她此刻看起來弱不禁風:“這是我家裏的事情,我以後慢慢告訴你好麼,我現在很缺錢……”
在我們心裏,此時借錢的多少幾乎等價於災難的多少,500對青言來說是一筆巨款,因而等價於徐庭玉所麵對的,應當是一個巨大的困難。尤其是,麵對徐庭玉此刻茫然得幾近木訥的表情,她更加堅信了自己的想法。
看著她的眼睛,內心悲憫的神經被觸動了,青言頓了頓,“好!”直接把錢包塞給她,也許覺得這樣會平複下她的心情吧。李青言思緒亂得很,她想起了電視劇裏的各種橋段,一個個古怪的片段湧上腦海,會不會是她姐姐要離家出走父母不給錢了?那自己不是助紂為虐了嗎?又會不會是她有個賭博的父親,現在欠了外債,債主追著要錢?或者是她姐姐生了嚴重的疾病?不管怎麼說,李青言覺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至少是幫了徐庭玉一個大忙,並且現在她看見徐庭玉正一臉感激。
天氣陰沉著,偶爾有絲絲縷縷的風穿過襯衣裏,流進了整個身體。她們很快就走到了十字路口,徐庭玉對青言說:“路上小心。”
“你也是!”枯燥的學習生活,自己鮮有遇見過像這樣的事情,同學遇到了巨大的困難,正需要自己,就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感人的情節。
回頭已經看不見李青言的影子了,徐庭玉轉進一個巷子裏,背對著出口打開了這個畫著helloketty的粉色錢包,隨即脫口而出“真窮酸!!”
徐庭玉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60塊錢”
“哈哈哈,你逗老子玩呢?”電話裏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嬌媚中透著一股粗鄙。
“可是,我真的沒有錢了,你知道我才剛剛開學,我並沒有那麼多認識的人。”
“喔,是嗎?”對方的聲音很柔軟,“你交朋友的本事去哪了?”
徐庭玉沉默了好一會,對方電話裏隻能聽見她呼氣時的氣流灑在話筒上的聲音。
“那你爸媽的呢?”
“他們給我的錢,我不是都給你了嗎?”徐庭玉臉色越來越難看。
“誒?你會不會沒事的時候打開他們錢包看看?”
“這,我不能……”
“呃?”對方的輕佻語氣很明顯,隻聽聲音,便可想象出她挑眉的模樣,眼角一定滿是笑意。
“我,我再去找……”
“記住,一定要快,我再給你一周時間,否則全都來不及了。”對方焦急之情顯而易見。
“好,一定可以的,你不要擔心,不要急。”徐庭玉也緊張地攥緊了電話。
青言回家以後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得很亂,被綁架了?不可能,隻要500塊的。李青言不知道徐庭玉會不會嫌少,她一直在糾結,究竟是把自己的所有積蓄都投入這個未知名的“好事”裏麵去,還是用於私用,如果因為自己的一時自私,錯過了對徐庭玉來講十分重要的事情,自己一定會愧疚的!輾轉反側,還是決定給徐庭玉打一個電話。
“喂?你能告訴我萱姐怎麼了嗎?”她問。
電話那頭的聲音十分悲哀:“還記得上次我帶你見她,她在跳街舞麼?她是偷偷學的,萱姐不喜歡學習,她的夢想就是跳舞,前天跳舞時腳踝出了問題……”
青言心裏一塊大石頭放下了,暗自嘲笑自己想法的可笑:“那嚴重麼……你現在……還需要錢嗎?”
“額……”徐庭玉愣了愣,試探著問:“你還有?”
李青言遲疑了一下,不過很快說:“傷很要緊,我也會替你想辦法的。”
徐庭玉心裏一喜,並沒有表現出來。
李青言又問“你們的父母呢?怎麼會對這事一點都不管?”
徐庭玉一緊張,一時編造不了謊言,她糊塗道:“你知道萱姐是偷偷學的街舞……”
“就算是偷偷學,也應該告訴家長啊?我不覺得天下父母會因為女兒偷偷學跳舞扭傷就不管不顧,對自己孩子這麼殘忍。”
“其實……我父母不在我們身邊……”她努力思索著,開始編織著下一個謊言。
“啊……”李青言震驚了,不知為什麼腦子裏又飛速閃動著那些電視劇裏離奇的畫麵。“真是對不起……”
徐庭玉柔聲道:“沒事,我們住在出租屋內……我的家庭情況,以後有時間跟你慢慢講,我自己攢了一些錢,問你借一些,應該就能緩解一下她現在的腳傷吧……”
“那我……我會爭取幫你湊到錢的。”
“真謝謝你了。”
那一瞬間,徐庭玉感動了,李青言的單純讓她為自己的偏見而懊惱,為自己的欺騙而內疚,她明白萱姐的秘密一定不能透露出去,欺騙,也成了不得以,忽然好想停止這樣的利用。
後來李青言為自己曾有過這樣愚蠢的想法而懊惱不已,如果記憶可以輕易被橡皮擦擦掉的話,她一定會首選這一段。
下午的太陽真大。
上體育課之前,劉語晨在樓道裏攔住了李青言提出了那個荒唐的要求,即無償每月給李青言一些錢,但沒想到這直接刺激了她的自尊心,和劉語晨大吵一架。
操場上就像著火一般,李青言和徐庭玉在一棵樹蔭下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