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語晨拿著鑰匙的手輕輕一旋轉。
門開了。
陳設和從前沒有什麼變化,客廳裏是那架奢侈的鋼琴。
兩年前也是這樣。
劉語晨拿著鑰匙的手輕輕一旋轉,門開了。
客廳間,遠遠地看著輕如蟬翼的窗簾從頂上瀉下來,搖弋至地。不得不承認,從瀑布般的窗簾,至苗條的落地燈,至裹著精致蕾絲花邊的沙發,透露出優雅大氣的情致。客廳一角,冷冷地落下一架沉厚的鋼琴,漆黑地泛著光,為整間客廳的富態添上冷豔的一筆。
青言眼中全是微愣的神色。
直到她隨著劉語晨啪嗒一聲踩下一雙鞋套,自然而然地向那架鋼琴望去。劉語晨心裏明白,李青言的好奇心全在鋼琴上,而這也是她帶李青言到家裏去的原因——向她展示自己練了半年的鋼琴,將喜悅與之分享。
劉語晨輕輕勾起李青言的手指,牽著她來到了鋼琴前,不動聲色地順手從旁邊帶過一把皮質軟凳。
“來,坐。”劉語晨習慣禮貌地伸出手。
坐定後的李青言轉過頭問:“你學了多久了?”
劉語晨不緊不慢道:“半年。”
李青言一臉驚喜:“半年就可以去演出啦?”
劉語晨勾起嘴角,轉過來看她:“是啊。”眼角眉梢都是笑。
其實李青言也是看不太懂,因為她覺得校慶表演那天的氣場大於演奏,她聽不懂哪些是錯音,哪些節奏慢了一點,高高的舞台上,她隻記得劉語晨翻飛的指尖,不緊不慢地移動著的手臂,挺直的脊背,舉手投足間的迷人氣質。
“想學麼?”劉語晨溫柔到不可思議。
“嗯。”
“來,我教你。”說著,劉語晨右手指尖滑向了兩人中間的一塊潔白如玉的琴鍵,然後壓了下去,隨之漆黑的鋼琴間發出極其悅耳舒心的一聲。
“這是do。”劉語晨說道,停了停,等李青言確認。
“嗯。”李青言乖乖地。
說著,劉語晨鬆開按下去的食指,右移按下,中指,無名指,鋼琴發聲了——re,mi……音調一步步高了起來,李青言順著她交替的手指看過去。
她的右手拇指從下方穿過中指,落在下一個音上,一聲一聲,如上樓梯般,鋼琴如水的聲音讓人從心底靜下來。劉語晨手指右移,順次按下fa,so,la,si……
如一道彩虹。
靈機一動,劉語晨雙手觸上琴鍵,開始演奏校慶典禮上那一首《夜的鋼琴曲》。
時間緩慢地流逝,夕陽靜悄悄地轉動,可她不曾察覺時鍾指針的轉動,不曾察覺客廳巨大的落地窗上的光線是否變化,李青言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力。此時,此地,世界裏隻剩她倆,隨著音樂流淌,依偎。
劉語晨認真地挺直脊背,力圖精準地撫摸著琴鍵,一黑一白,如此高對比度的色彩撞在一起優雅極了,李青言看到劉語晨潔白的襯衫領口也優雅極了。沉醉在流水般綿延而靈動的琴音中的李青言目光流轉在劉語晨之間,並不是柔軟無骨的手,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劉語晨的手指確實很白皙,豐滿,指尖上鑲著薄而透亮的指甲,透過細細的光線仿佛能感知到皮膚下溫軟的血管。
鋼琴,乃樂器之王,最是尊貴,坐在鋼琴前,不自覺挺直了腰背,光線下泛著漆黑光澤,襯著彈鋼琴的人的優雅氣質。李青言的注意力移向劉語晨耳畔,發覺她長發束於腦後,柔順地覆於幹淨的白襯衣上,視線順著黑色頭發看下去,直抵腰際。
眨了一下眼睛,視線再次回到上方,幾根淩亂的發絲越過劉語晨彎彎的耳廓。再往前看,她大抵是嚴肅深沉的表情,可青言看不到,隻見到似鉛筆刷出的素描一般的睫毛。
可能劉語晨皺起了眉,眼眸是璀璨星辰。
那時,李青言感到了心跳。
心底某個地方顫動了一下。
不愧是經典配樂,夜的鋼琴曲帶給李青言一種現實之外的寧靜,甚至湧現出一個想要思考周邊一切的衝動,因為故事中的人,總是身不由己。
“音樂是永恒的。”李青言喃喃道。
劉語晨左耳聽見這句話,直覺裏將它視為對自己的讚賞,她一下子溫柔到底,伸手就拉著李青言的手放在琴鍵上。
李青言心裏咯噔一下,一臉不知所措幸好沒有被認真想琴譜的劉語晨發覺,她心跳得厲害,抿了抿唇,眼神右移看了一眼劉語晨素描似的睫毛。
劉語晨的手指覆在李青言雙手上,她用大拇指輕輕勾住了青言的手掌,在琴鍵上遊移,行至正確處,手指覆壓著青言的手指,在琴鍵上認認真真地響出一個音符。
李青言坐在凳子上,躁動從脊背自下而上衝擊著大腦,她開始輕輕地顫抖起來。
劉語晨抬眸,仿佛感到了她的不安,卻不動聲色。
青言的手總是自顧自地彈,不聽劉語晨的操控。
連錯了六個音。
劉語晨淡淡道:“別緊張。”
李青言不語,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任由劉語晨帶著手指走在琴鍵上。
這首曲子好慢,好慢。再多一秒,李青言就會克製不住異樣,竟然不敢抬眼看她素描般的睫毛,竟一下毫無抵抗地軟弱起來。
一個念頭鬱結在心頭,她不敢承認。
一曲終了,她倆同時笑了一下,隻不過青言笑得更緩慢,更遲疑。
青言起身,欲離去,劉語晨跟著站起來。
“今天我家沒人,要不留下來坐坐?”
李青言立著一動不動,悄悄地避開了劉語晨的視線。
劉語晨繼續道:“我會做沙拉。”
李青言小小地咬了下嘴唇,看向她,發覺劉語晨堅定的眼神中,推辭不得。
好吧。
她撥通了家裏的電話,講明自己下午在別人家吃飯,母親追問這位同學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幾時返家,青言隻好一一地如實回答。打電話的過程中,青言看了看,劉語晨已走向廚房,她也跟去,光線從窗戶裏透進來,透著劉語晨的身形邊緣,如一幅逆光的精美攝影,熠熠生輝。
出乎意料的是,劉語晨迅速地切好幾塊,洗好生菜和聖女果,當水滴滴答答地還未蒸發掉時,劉語晨輕快地開口:“你在家裏做飯麼?”
李青言一直木訥地站在門口看她,輕輕地搖搖頭。
劉語晨拿起瓶子,擠出一圈沙拉醬,勾起了嘴角,端起盤子看向李青言,“來嚐嚐。”
嗯。
愉快的,簡單的晚餐。
她們麵對麵坐著。
偶爾閑聊,時而微笑,劉語晨意識到,兩個人靈魂的距離似乎拉得很近,原來邀請好友來家裏做客,可以變得親密無間。
而現在,李青言受劉語晨熏陶,耳濡目染地學會了這首曲子,她並沒有掌握什麼樂理常識,但就是會彈。劉語晨撒著拖鞋路過那架鋼琴,實木地板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她拐進自己的房間,隨後拿出一套需要兩隻手捧著的畫集。
劉語晨在某些方麵的品味真得很高。
“我昨天剛收藏了一套荷爾拜因作品集……”說著走到李青言身邊,在沙發上坐下,原來下麵還有一本畫集,劉語晨指了指封麵:“你看,這個是丟勒的”
李青言聽她講著,她不僅不反感,反倒喜歡聽劉語晨講這些,青言仔仔細細地翻看著大師們的畫,她小時候也是學過素描的,對繪畫有著著魔般的喜愛,課本詩詞裏的空白處總是留下幾幅古典美人圖,初中以後課程開始繁重起來,便放棄了繪畫興趣班,那簡單筆調的勾勒也就成了一個文藝少女的夢。
“倫勃朗的畫擅長用明暗法,有人說他是用黑夜來展示光明……”
畫集上的線條讓人驚歎,恰到好處,不可左一寸,不可右一寸,不可明一分,不可暗一分。就連美術高考作品都顯得要粗糙很多。
“我知道你對這些感興趣,送給你的。”
“這不行……這太貴了……”李青言搖搖頭,推辭道:“況且……我不可能成為一個畫家的。”是啊,李青言的時間被語數外物理政治曆史所占據,連保持親密友誼出去玩樂的時間都沒有了,哪裏有時間想別的事情。
畫家,隻是很小時候一個不自量力的夢吧。
“沒事,這是我自願送你的禮物,你不收我可就生氣了。”
李青言終於皺著眉頭接受了,她問:“你決定上了高中做一名藝術生嗎?”
“當然,你知道的,我成績不好。”
“我實在學不進去,物理好難……”
李青言心裏想,隻要肯用心學,一點也不難,其實隻是自己不能克服困難而找下的借口,她想說點勸告的話,張了張嘴又克製住了,因為這個自己已經傷害過一個人了,不想再讓人認為自己是在顯擺。
“我覺得你挺多才多藝的,不管是藝術生還是普通生,一定可以上個好高中。”青言說道。
“其實我想和你去一個高中。”
李青言笑了笑,“我等著你。”她不是故意要鄙視,劉語晨的成績真的太差,以她目前的狀態,根本不可能考上同一所高中。
劉語晨也聽得出她語氣裏不自覺流露出的輕視,然而青言不知道的是,自己想去的那所高中的教務主任正是劉語晨的姑父。劉語晨心裏明白得很,也不想提出來吵。
李青言打心底裏承認劉語晨多才多藝,當初她第一次見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正值和徐庭玉逐漸疏遠的時候。
已經一周了,劉語晨霸占了李青言的放學路上的時間,當年,周四下了課,李青言像平時一樣利落地收拾好書包,挎在右肩上,頭也不回地抬起右腳走到過道,徐庭玉卻突然在背後拉住了她的衣角,青言詫異地回頭,隻聽見徐庭玉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小聲一句:“你,以後都要和她一起回家麼?”
她,當然指的是劉語晨,李青言神經大條,總是想著放學路上有劉語晨騎車送她,卻無視了之前一直和她走路的徐庭玉,李青言曾經不是不想徐庭玉是她在班上最好的朋友,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青言想讓徐庭玉幫忙的時候她卻推脫掉了,加之徐庭玉不加乒乓球隊卻和球隊裏的人自來熟,體育課上李青言看見也會嫉妒的,她意識到徐庭玉也許並不是那麼願意和自己形影不離,課堂上青言認真聽講,下課總是看見徐庭玉趴在桌子上的身影,無奈地歎歎氣,第二天需要抄作業時李青言也默契的把作業拿給徐庭玉,兩人默契到無言。再加上出現萱姐的事,徐庭玉單獨給她打電話,十次有九次不提到錢的事情,讓青言感到她倆更像在談一筆公平交易,久而久之,便出現了隔閡。
李青言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更可能的回答是“是的”,她差點脫口而出,徐庭玉啊徐庭玉,我不知何時出現了戒心,你更像扮演了一個利用我的角色。但這樣回答會使她們的關係徹底破裂,因而改口說:“可我看見你不是和別人一起回家的麼。”彼此心知肚明,是李青言先拋棄了徐庭玉選擇每個放學都和劉語晨一起走的,徐庭玉不得已找了班上另一個和她關係好的女同學一起,可青言還在為自己找一個不妥當的借口。
氣氛尷尬,青言隻好主動邀請:“那今天一起走麼?”
那一瞬間徐庭玉厭惡起李青言來,她討厭李青言的虛情假意。徐庭玉鬆了手,冷冷地:“不用了,我要去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