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祝天翔?
我與這個暗夜訪者回我屋裏,燭光下麵,那張臉,不是祝天翔,而是那個送我到長安的歐陽劍。我凝視他,心內淡淡惆悵,輕問:你沒死?
他搖頭,道:要我死,朱全忠打錯主意,他派來的人都被我兄弟幹掉。
我問:你來這裏何事?
他奇特的看我,道:你真真有意思,來此自然是要救你走!
為何?我不解。
他嚴肅的說:聽聞楊公公即將被眾官上諫罷黜,此事一起,你難免吃了誤傷,是以,走為先。
我看著他,熟悉感又起,加之先前他的那聲伊兒,他,是否是祝天翔喬裝打扮?
我道:多謝,隻是秦伊來此亦為尋物,此時怕不便離開!
他看著我,道:執意在此,恐你受苦,莫要任性,隨我去!
我道:祝天翔,莫要這樣。
他看我,詫異,問:什麼?
我道:莫要再裝,你何必裝了歐陽劍來與我說話!適才那句伊兒早已被我識破,不如真顏示我!
他沉默,許久,笑,伸手往臉上一抓,露出了他本來的麵目,淡淡的說:你對我大哥始終,不能忘情,叫我情何以堪?
我望著眼前的祝天銳,不禁苦笑,心內,被他那一番話說得,不知何味絞纏。
祝天銳平靜的說:千裏送你到長安,原指望能帶你遠走,孰料你卻執意向虎山,今夜,怕是帶不走你了,隻得真麵目示於你,秦伊,此處並非杭州府,各勢力虎視眈眈,無非是你手裏的無根之運,你何去何從?朱全忠送你到此,便是要置你於高處,教眾矢之,好撿漁人之利。
我沉默。
祝天銳凝視我,道:秦伊,隨我走吧?
我抬起眼,回視他,一時間,心思轉了多遭,我輕聲道:不,我不能隨你走,既然來此,我定要找到我要之物。
他道:你要何物,我為你找來!
我笑。
祝天銳道:隻是,你要找之物,世上可有?
我沉默,我要找的,是回家裏之路啊。可是,在何處?
祝天銳道:如若你不願走,那……他沉吟,深深凝視我,道:我隻得走了。
我頷首,道:多謝你,我,不走!
他起身,看了我,許久,轉身向門走去。
我站起,輕聲道:祝二爺。
他轉身,看我。
我輕輕的說:秦伊若不慎死去,還請二爺將秦伊屍身付之一炬,帶回杭州府,撒入湖中。
他眼神冷厲,道:你若要死,不如現時我先將你殺之!
我愣,許久,笑,走近他,抬眼看他,心裏動容,他的心,我看得分明,我將手輕輕拂過他的臉上,此人,若為夫,原來是上佳人選!原本第一次見麵那令我冷汗淋淋之感,在此刻,終於退去,來此世界,為何隻有他能對我如此執著?手,觸到他的肌膚,我凝視他。
他眼神柔軟下來,任我輕撫他的臉龐。
我踮足,拉他的衣衫,將吻印在他的右頰,他訝然,看我,我道:你對我,有情,我卻無以為報,唯有此吻,贈君爾,二爺,秦伊生死,就許秦伊做主罷!
他凝視我許久,似心痛,道:莫要作踐自己!
我道:這般非為作踐自個兒,為能歸去,若能探得迷底,我縱使死,也甘心!
他沉默,忽然抓起我的手,牢牢,看我,道:許我與你一道探得謎底又如何?
我笑,搖頭。
他道:莫非因你來自千年後,才不許我陪你一道?
我驚訝,看他。
他道:千年之前,千年之後,與我何幹,秦伊,隻需你一句,願,隻需你一點頭,今日我握你手,決不放開!
我完全愣住,他這一句千年前,千年後,如一把石錘,徹底敲開了我心裏那堵牆,那堵因為千年的距離而豎起,隔開錢鏐,隔開天翔的牆。我呆呆的凝視他,人人都放開了手,隻有他,牢牢的握著我的手。我注視他握著我的手,因為這堵牆,天翔,走了,放開了手,而他,卻在這裏,握著我的手,告訴我,千年,與他無關,我不感動,不動心,那是騙人的,我怎能不動容?我怎麼無動於衷?
祝天銳淡淡的說:你曾唱一古怪曲兒與大哥聽,有句話語,曾想問你,卻無機緣,今日終可問,秦伊,你……可願與我一道,共看雨夜花飛?
我記得我唱的這個歌,是雨夜花,張清芳的雨夜花,他看著我,再次問:秦伊,你可願與我共看雨夜花飛?
我傻傻的問:你怎會曉得雨夜花飛?
他將我手緩緩放在他的心口,凝視我,不語。隔著衣衫,我感到他心髒穩健的跳動,抬眼,他說:你早在此處,要知雨夜花,不難,我會陪你,隻要你願,天涯海角,不離不棄。
時間,是不是在此刻停止了?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祝天銳,認真回視我,而我的手,在他的心口上,熨燙出一些些溫度,蔓延至我的臉,雨夜花飛,四個字,卻似利箭,刺中心扉,為何是此刻?為何是此時?我在他心口的手,微顫,我輕聲說:我不是此處的人,總歸是要回去千年後,你莫要再對我說這些話!
祝天銳道:那又如何?前生來世就可阻我麼?
我眼濕潤,轉開眼,不想讓他見我此時的神情。
他伸手,輕轉我的臉,仔細凝視我,許久,道:秦伊?
我輕輕抽出他握著的手,道:你快走吧,莫要被人捉了!
他有些失落的眼神,看著我,淡然:你終究不能忘懷我大哥,是以,不願……
我不語。
他後退一步,苦笑,道:縱使你不願,我亦不會放手,我絕不會任你孤身涉險。
我垂眼,避開他的眼神,道:多謝。
他道:我先離去。
我看著他慢慢走向門,步伐緩慢,似有猶豫。我看著他的背影,即將近門旁時,我快步追過去,他轉身看我,眼神燃燒著喜悅,他曉得我為何走來,我也曉得我為何要走到他身旁。我到他麵前,有些語無倫次,道:我如此渴求回歸千年後,本屬我的世界,是以我曾不願與人交際,隻怕離別苦痛,不願深情,隻怕生離死別,不願留情,隻怕今生不能白頭……如若,如若你不怕……
他微笑,伸手,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震動,伸手牢牢握住他的手,抬眼看他,我們心裏都知曉這段情,恐怕不能長久,但,他如此執著,如此堅定,我又為何不能堅定一些,哪怕,下一秒,我與他分開,這一秒,相愛過,亦不會後悔!曾覺得現代世界人們說的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此時擁有是無稽之談,現在,才那麼深刻的認同,如果我現在不握牢他的手,我知道一定會後悔!
幾日後,楊公公命人將我送進宮,教派給一個宮女教我規矩,我耐著性子學了月餘,忽而覺得迷茫,朱全忠與楊公公將我弄到宮內,教我如何做宮女,此後又欲何為?進宮後,天銳曾托人送了短箋與我,要我凡事小心,宮內警戒森嚴,那一短箋亦是萬難才到我手裏,他的短箋,寥寥幾字,卻端得一個擔憂我。這日子過了月餘,天天疲憊,分外想念他起來。
這一日,那宮女教完我當日的功課,便走了,我和往常一樣偷偷溜了出去,地形已然有些熟悉,隻需避開守衛,後花園中休憩小坐亦非難事。
我摸到後花園一處僻靜之所,坐了下來,望眼前曲水假山,青翠樹延,心想,這日子再不能這般過,如若朱全忠與那太監都沒動靜,我非得自己主動出擊,尋了知事的人,來告訴我前因後果才好。
正想著,身後草叢細細簌簌之聲,我驚,起,轉身,一條黑影迎麵飛撲而來,我措手不及,下意識伸手去擋,卻被那黑影撲倒在地,那黑影我懷裏,滾了一滾,立起,搖尾巴,吐著舌,黑色大狗,我驚喜,這狗竟是隨著陸濤走後,不曾再見的彪兒!
我招手,他竄了過來,可勁舔我臉頰,我笑,這宮裏竟可遇舊識,真真神奇了!我抱著彪兒,輕問:乖孩兒,你怎麼在這裏呢?你家主人呢?
彪兒搖尾巴,扯我衣衫,示意我。我會意,小心的跟它穿過了樹叢,一個男子坐在一棵大樹的陰影裏,看著我,道:許久不見,為何還是何處深潭,偏向深潭進,你不怕水深妖多,去無回?
我不知何來欣喜,笑,道:為何你那嘴尖牙利,擠兌人功夫,依舊一等一!
他站起,道:走罷!
我訝然,問:去何處?
他道:帶你去見一人。
我猶豫,道:大內深宮,你如何能來去自由?
他看我,不耐煩,道:何來這許多話?若非欠你一命,誰人要來此深潭!
我沒有生氣,倒有些歡喜,在這陌生之處,見熟人,原來是件開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