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聞聲而至的小玉,見狀,甚是擔憂,生怕蕊兒會想不開,輕聲喚道:“殿下……”蕊兒卻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她心下明白,父皇和母親最大的心願便是自己能夠好好活著,她不會辜負這番苦心;更何況,現在,李煜也算是為她而死,她更應該活下去,這樣,才算是對得起這些人。於是,蕊兒含淚幽幽地道:“小玉,咱們走,我們回西蜀去。”說著,攜小玉漠然離去。
開寶九年七夕,南唐後主李煜薨逝。上廢朝三日,贈太師,追封吳王,以王禮葬於北邙。金陵臣民聽說此事,皆哀泣設齋,祭一朝之恩澤。
那日,橙霞堂主奉命來葬女英,途中正好遇上從西蜀返回的夏雨,夏雨便同橙霞堂主一起前往金陵。夏雨聽聞女英死訊,心下不知作何感想:一時覺得不必受趙光義的淩辱本是一件好事,一時又覺得女英亦是命途多舛,悲淒可歎。夏雨慨歎良久,最後也隻能在心裏默默地祝福。
此時夏雨和橙霞堂主都還在金陵,夏雨聽到李煜的死訊,心下傷痛憾恨無法言喻。夏雨遣人約唐國舊臣來到金陵分舵,設靈堂祭奠。皇室朝臣,更是感念親情君恩,皆泣下沾襟,悲歎不已。
從善垂淚道:“從小的時候起,六哥便對我們這些兄弟特別好,縱使是麵對儲位之爭,都未曾忘記過兄弟情誼,”從善說著,想起自己與他爭,而他卻以德報怨,心下更是難受,哀泣半晌,才道,“可是我卻什麼也幫不上他,就連他死都不得為之送葬。”從善越說越悲,已是泣不成聲。
從善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箋,紙已經微微泛黃,染了淚痕的墨跡卻依舊清晰。是那首《阮郎歸》,上麵還蓋著東宮的府印。當年相贈此詞的情景,猶在眼前,從善隻怕今生都不會忘記。這是他們兄弟之間無奈的傷痕,就連濃濃的手足之情都難以逾越。如今,隻怕一切的傷痕都已變得淡然了,可是這切切深情,又如何傾訴?淚水再一次滴在紙上,融在往昔的斑駁裏。
眾人敬酒祭拜之後,夏雨對徐鉉道:“徐大人,您也算得是朝中重臣,就請您為皇上作墓誌銘吧。”徐鉉躬身道:“夏殿下謬讚了,韓王、郡公在此,微臣不敢當此重任。”夏雨道:“徐大人是朝臣,從陛下做太子時便輔佐於他,當是明心性,知政務,識時勢,當能從一國之命運,述陛下之平生。請徐大人不必推辭。”徐鉉見旁人也沒有異議,便躬身答應。
徐鉉作《吳王墓誌銘》,寫道:王諱煜,字重光。昔庭堅讚九德,伯陽恢至道,皇天眷佑,錫祚於唐,祖文宗武,世有顯德……王以世嫡嗣服,以古道馭民,欽若彝倫,率循先誌。奉蒸嚐、恭色養,必以孝;事老、賓大臣,必以禮。居處服禦必以節,言動施舍必以時。至於荷全濟之恩,謹藩國之度,勤修九貢,府無虛月,祗奉百役,知無不為。十五年間,天眷彌渥。然而果於自信,怠於周防。西鄰起釁,南箕構禍。投杼致慈親之惑,乞火無裏婦之辭。始勞因壘之師,終後塗山之會……夫人鄭國夫人周氏,勳舊之族,是生邦媛,肅雍之美,流泳國風,才實女師,言成閫則。子左牽牛大將軍某,襟神俊茂,識度淹通,孝梯自表於天資,才略靡由於師訓,日出之學,未易可量。
“惟王天骨秀異,神氣精粹,言動有則,容止可觀。精究六經,旁綜百氏。常以為周孔之道不可暫離,經國化民,發號施令,造次於是,始終不渝。酷好文辭,多所述祚。一遊一豫,必以頌宣。載笑載言,不忘經義。洞曉音律,精別雅鄭;窮先王製作之意,審風俗淳薄之原,為文論之,以續《樂記》。所著《文集》三十卷,《雜說》百篇,味其文、知其道矣。至於弧失之善,筆劄之工,天縱多能,必造精絕。本以惻隱之性,仍好竺乾之教。草木不殺,禽魚鹹遂。賞人之善,常若不及;掩人之過,唯恐其聞。以至法不勝奸,鹹不克愛。以厭兵之俗當用武之世;孔明罕應變之略,不成近功;偃王躬仁義之行,終於亡國,道貌岸然有所在,複何愧歟!”
眾人看罷,皆稱是。夏雨說道:“徐大人不愧是在朝多年,數言一文,仁、禮、才、貌盡在其中。言陛下之心性,述唐國之定數,當真是恰到好處。”說著頓了一頓,又道,“隻是,有一點……”徐鉉道:“殿下但說無妨。”夏雨道:“趙氏兄弟想掩飾他們妄殺之過,說什麼碑文不加限製,卻欲蓋彌彰。既是如此,何必要自認藩國?何必要稱‘王’?為何不直接記作‘上’?”夏雨無論如何還是接受不了宋人給李煜封的任何官職。
徐鉉不由一驚,愣了半晌,才道:“這……這恐怕會招致禍事吧?”夏雨冷哼一聲,道:“他姓趙的要敢為禍江南,我就敢引遼兵入關,必讓他趙氏兄弟死無葬身之地!”夏雨一想到牽機之事,便憤恨切齒,一句話說得擲地有聲,不容置疑。一直握著拳,坐在一旁默然垂淚的仲寓,沉聲說道:“夏姐姐說得對。父皇永遠是大唐的君,不是他北宋的臣。”仲寓這話說得堅定而不失皇室威嚴。徐鉉的士人節義亦被激起,朗聲道:“好,就依殿下和郡公所言,誓死不做北朝之臣!”